沉沙河早已在身后化为干涸龟裂的苍白伤疤,零星点缀耐旱灌木的荒原也逐渐被一片愈发茂密、颜色却呈现不健康深绿色的古老森林取代。空气不再干燥,反而变得粘稠潮湿,带着一股植物过度腐烂后产生的甜腻与腥气,令人呼吸不畅。
按照钱浪情报中沉沙河下游,回声石林附近的指引,庞恒三人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林地中艰难穿行数日。这里仿佛被时光遗忘,树木高大得遮天蔽日,藤蔓如怪蟒缠绕垂落,地面积满厚厚的、不知沉积多少年的腐殖质,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阴冷气息。
回声石林并未花费太多功夫寻找。那是片位于森林深处的奇异区域,无数根大小不一、体态各异的灰白色石柱林立其间,如沉默的巨人军团。风吹过这些石柱时,并非发出呜咽,而是产生层层叠叠、不断回荡放大的诡异嗡鸣,仿佛无数看不见的存在在低声絮语,搅得人心神不宁。
而守静村的入口,却依旧渺茫。
钱浪的情报只说在石林附近,这范围太大了。龙馨拨开一丛带尖刺的荆棘,眉头紧锁。她的《净尘诀》在此地运转滞涩,空气中弥漫的并非纯粹浊气,而是种更深沉、更的负面能量,如陈年污垢,粘附在一切事物上。
庞恒没有说话,闭目凝神,仔细感应。道心稳固后,他的感知虽未恢复多少,却变得更加敏锐、纯粹。他不再仅依赖视觉听觉,更多是感受周围能量的。
那祖木之心碎片传来的生机,则像一盏风中孤灯,在此地晦暗的能量环境中顽强散发微光,驱散试图侵蚀心神的沉闷。
杨坚显得焦躁不安,他的守钥人血脉在此似乎受到无形压制,感应极其模糊,只能隐约察觉这片土地深处埋藏着某种极其古老且不祥的东西。
就在他们即将绕过一片布满滑腻苔藓的巨石时,庞恒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前方,森林仿佛被无形的界限切开。界限之外虽原始,仍有生机。界限之内,则是一片被浓郁、静止的灰雾完全笼罩的山谷。
那灰雾并非水汽,凝而不散,如拥有生命的实体,缓缓地、粘稠地蠕动。光线投入其中,仿佛被吞噬,看不到山谷内任何景象,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的灰蒙。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极致寂静与深沉恶意的气息,从山谷入口处弥漫开来。龙馨脸色微变,低声道:这里的灵气完全被扭曲,混杂了非常精纯但也非常的负面能量。像是无数负面情绪沉淀、发酵了千万年……
庞恒目光锐利,扫视山谷入口。那里灰雾相对稀薄,可隐约看到人为痕迹。几块看似随意散落、实则暗合某种规律的黑色石头半埋在潮湿的泥土中,表面刻着扭曲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符文,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是阵法。兼具预警与迷幻效果的简易阵法。
虽手法算不上高明,甚至粗糙古老,但布置颇为巧妙,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庞恒对能量的异常状态有超乎常人的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他目光下移,在阵法边缘松软潮湿的泥地上,看到几个模糊的脚印。脚印很深,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轻微腐蚀过的痕迹,并且散发着一缕极淡薄、却让庞恒左臂麻木黑纹都微微悸动一下的同源秽气!
是屠夫的脚印!且是近期留下的!
它果然在这里!这灰雾山谷,即便不是守静村入口,也必然是屠夫选择的藏身之所,或是它寻找守静村的关键据点!
它就在里面,或刚进去不久。庞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确认。
龙馨和杨坚的心同时提起。找到了!但眼前这诡异的灰雾山谷,显然比预想的任何情况都要凶险。那凝滞的灰雾,那精纯古老的负面能量,那隐藏的阵法,无不透露此地的非同寻常。
是冒险潜入,还是另寻他路?
庞恒没有犹豫。屠夫重伤遁入此地,必然是为了利用这里的特殊环境恢复,甚至寻找那可能存在的隐性裂缝。每多耽搁一刻,它恢复的可能性就大一分,找到危险源头的可能性也大一分。
必须进去!
跟紧我,收敛气息。庞恒沉声道。他深吸一口气,功法悄然运转,虽无法调动太多灵力,却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那稳固的道心如明镜,映照四周,警惕任何可能的危险。同时,他怀中祖木之心的生机微微扩散,如微弱的光环将三人笼罩,勉强抵御那灰雾中无所不在的沉沦气息。
三人如三缕轻烟,小心翼翼靠近山谷入口。庞恒走在最前,目光如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简易阵法的每一个节点。
这阵法并不复杂,核心在于感知闯入者的生命气息灵力波动,并制造视觉与感知上的错觉,引导闯入者偏离方向,甚至陷入循环。
不能强行破阵,那会立刻惊动里面的存在。
庞恒停下脚步,示意龙馨和杨坚屏息凝神,将自身生命波动降至最低。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并未凝聚灵力,而是凝聚了微弱却纯粹的精神力,以及一丝源自道心的意志。
他没有破坏阵法结构,而是将指尖轻轻点向阵法能量流转的关键衔接处。
差评的目标,并非阵法本身,而是此处对微弱生命气息感知的敏锐度!
无形波动掠过。
那原本稳定流转的阵法能量,在触及庞恒三人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就仿佛敏锐的哨兵在某个瞬间打了个盹,忽略了几只从脚边爬过的蚂蚁。
庞恒低喝一声,率先踏入那层稀薄的灰雾。龙馨和杨坚紧随其后。
一入灰雾,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被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取代。光线变得极其黯淡,只能看到周身数尺范围。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带着一股浓郁的、仿佛混合了千年尘埃、腐朽尸骨及某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与绝望的味道,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人的毛孔。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里,时间流逝感变得极其混乱。有时仿佛停滞不前,有时又仿佛飞速流逝,让人头晕目眩,难以把握。
庞恒凭借着对那同源秽气的微弱感应,及那在灰雾中似乎变得清晰一丝的指向性,艰难辨认方向,在能见度极低的灰雾中,一步步向内深入。
脚下地面软腻湿滑,偶尔会踩到坚硬的、似乎是骨骸的东西。两侧景物在灰雾中影影绰绰,仿佛是扭曲的树木或怪石的影子,又仿佛是什么活物在无声窥视。
他们不敢走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在这片诡异的灰雾中,任何动静都可能引来未知的危险。
突然,走在前面的庞恒猛地停下脚步,瞳孔微缩。
前方不远处,灰雾中隐约出现了几道模糊的身影!那些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但轮廓分明是人类!
是屠夫?还是这山谷中原本存在的?
庞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示意龙馨和杨坚立刻伏低身体,藏身于一块布满粘滑苔藓的巨石后。
他小心翼翼探出感知,试图弄清那些身影的虚实。
然而,就在他的感知触碰到那几道身影的刹那——
那几道身影,同时缓缓地、用种极其僵硬缓慢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转过了头!
灰雾缭绕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几双空洞的、没有任何光彩、仿佛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睛,齐刷刷地向了他们藏身的方向!
一股冰冷得如同来自坟墓深处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上了庞恒的头顶。
这些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