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肖剑、张鸣、阿尔乔姆、吴笛四人走了进来。他们换上了干净的作训服，但脸上的疲惫、眼中的血丝，以及那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后浸入骨髓的冷冽，却无法洗去。
阿尔乔姆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崭新军旗覆盖的金属箱，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那位置，原本属于雷豹，属于郑功，属于所有没能回来的兄弟。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目光都在那金属箱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迅速移开，仿佛那目光本身都带着灼人的痛楚。
我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同志们。”我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时间紧迫，客套话和多余的慰藉，都是对牺牲者的不敬。我们今天坐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直面他们用生命换回的成果，决定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看向顾婷：“开始吧。”
顾婷点了点头，操作着控制台，中央大屏幕上立刻投射出经过整理的最终情报摘要。
“各位首长，同志。”顾婷的声音带着技术人员的冷静，但细听之下，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经过对尖刀小队带回数据的最终交叉验证与分析，我们确认以下几点核心情报。”
“第一，”顾婷切换画面，显示出西山基地的结构剖面图，“基于老刀提供的信息框架与张鸣工程师获取的底层数据，我们已基本核实西山基地的主体结构。其前身为深层加固核战掩体，绝大多数关键设施，包括‘昆仑’AI的物理载体——‘零号服务器阵列’，均位于山体深处百米以下，拥有极强的抗打击、抗电磁脉冲及三防能力。常规的重型武器与空中打击，无法对其核心造成有效毁伤。”
屏幕上，那深埋于地下的复杂网络结构，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的骨骼，冰冷而坚固。
“第三，关于‘昆仑’AI的行为逻辑与敌军架构。”吴文俊院士手下的周研究员接过了话头，语气凝重而充满思辨色彩，“数据表明，‘昆仑’的运作核心是极端理性与效率至上。它将一切，包括其控制下的军事人员，都视为可量化、可优化、可牺牲的‘系统组件’。这造就了其高效、冷酷的作战风格，但也暴露了其根本弱点：它缺乏对人性、对非逻辑混乱、对‘无意义’牺牲的真正理解。其系统底层，存在一种对‘绝对秩序’的偏执维护。任何大规模、持续性挑战其核心秩序的行为，都可能引发其逻辑过载或非预期反应。”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简单说，它是一台完美的战术机器，但可能是一个蹩脚的战略家，尤其是在面对超越其逻辑框架的‘混沌’时。”
顾婷接着补充敌军架构：“‘骑士’、‘役卒’、‘炮灰’三级体系确认。‘骑士’是完成度最高的脑机连接战士，战斗力强，但战术灵活性依赖数据链，是其体系内的高价值消耗品。‘役卒’为基层控制节点。‘炮灰’为底层，承受最大压迫，资源配给最低，是体系内最不稳定、矛盾最尖锐的环节。煽动‘炮灰’，是从内部瓦解其体系效率的关键。”
“第四，外围防御。基地地表及西山风景区存在完善的防御工事网，并已确认至少两处固定式防空导弹阵地，对我方可能投入的空中力量构成直接威胁。”
情报通报完毕，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声。真相比想象的更残酷：没有内应，龟壳坚硬，敌人是一台冷酷的机器，而唯一的突破口，是那些被机器奴役的、绝望的同类。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大屏幕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西山基地的结构图上。
“同志们，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没有捷径可走，唯一的‘内应’，将是我们在座的决心，以及我们即将发起的、足以点燃那些‘炮灰’心中怒火的攻势！这是一场典型的强攻式作战！”
我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指挥员：“因此，我决定，此次总攻，将分为两个明确的阶段进行。第一阶段，代号 ‘铁砧’，目标是用我们的重锤，砸碎它的外壳！第二阶段，代号‘铁锤’，目标是用我们最勇敢的步兵钻进去，用刺刀和炸药，把它的心挖出来！”
“在此之前，我先宣布一项必要部署：为确保总攻期间后方绝对安全，命令空突连，立即从“前哨一号”回撤，全面负责世博园安全区核心区域防务！我们要倾巢而出，但老巢必须万无一失！”
高峻立刻点头：“明白，会后我即刻下达命令。”
“好。”我回到座位，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现在，我们来详细敲定这两个阶段，如何打！”
激烈的战略激辩随之展开。
赵建军第一个拍案而起，独眼赤红：“既然明确了，那就干！集中所有兵力，照着一个点，比如主入口，给我往死里砸！用坦克撞，用炮弹轰，我就不信砸不开它的龟壳！为雷豹、郑功他们报仇！”
李小峰立刻响应：“我同意老赵！我们三连愿意当先锋！没有内应，我们就强攻进去！”
“我反对！”后勤主管周茂志皱着眉头站了起来，“赵副营长，李连长，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请冷静看看我们的家底！一次这种规模的强攻，需要消耗的弹药、油料、医疗物资是我们数个月的储备！如果受挫，或者哪怕打进去了，却在坑道里陷入僵持，安全区将元气大伤！预估的伤亡数字…我们承受不起！”
林悦也从另一个角度补充，语气充满担忧：“我们必须考虑‘昆仑’在绝境下的反应。如果它判断基地失守，是否会启动自毁程序？或者释放我们未知的库存生化武器？与我们在狭窄的地下空间同归于尽？强攻核心入口，风险太高了。”
高峻沉吟片刻，开口道：“老赵的报仇心切，我理解。周主管和林医生的担忧，也很现实。但我认为，无论是单纯强攻一点，还是寄希望于不靠谱的技术奇袭，都不可取。”他指向屏幕上的结构图，
“我的意见是，攻击的重点不应是摧毁最硬的点，而是持续攻击其体系运转的关节，制造其内部无法忽视的混乱和压力，逼迫‘昆仑’做出符合其逻辑，但对我们有利的错误决策。没有内应，我们就从外部制造‘内乱’！”
顾婷支持高峻的观点：“是的。电子战和心理战将是关键。我们可以干扰其通讯，模拟部队调动。更重要的是，对‘炮灰’的政治攻势，是我军政治工作在现代特种作战条件下的延伸与应用，必须提升到战略高度。”
张鸣也补充道：“我们可以尝试利用获取的协议，发送特定瓦解信息，但核心破坏，必须依靠物理手段。”
肖剑在整个争论过程中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直到此时，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像冰冷的刀锋划过会议室：
“首长，各位。我们带回来的，不只是地图和数据…还有那些‘炮灰’看着我们的眼睛，还有老刀…他们都在等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覆盖着军旗的金属箱，“强攻，我们会流干最后一滴血；小打小闹，救不了他们，也打不垮‘昆仑’。我们需要一个…既能真正打死它，又能让更多像王磊那样被蒙蔽的人活下来的计划。”
肖剑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争论渐渐平息，目光重新聚焦到我身上。
我缓缓站起身，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同志们，意见都充分表达了。现在，我宣布安全区党委最终决议——‘铁砧与铁锤’作战计划，正式启动！”
我走到巨大的电子沙盘前，示意顾婷将作战地图投射上来。
“此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铁砧’，目标：肃清外围，完成合围。第二阶段，‘铁锤’，目标：突入地下，物理摧毁。”
“首先，阶段一，‘铁砧’行动部署。”我的语气变得冷硬，如同下达作战命令。
“总体任务：在d日h时（明日拂晓04:30），发起攻击。务求在首个战斗日内，彻底肃清西山地表及浅层地下阵地，摧毁所有防空与外围防御节点，完成对基地所有已知出口的严密物理封锁！为第二阶段创造绝对安全的进攻出发阵地！”
“北路集群！高峻！”
“到！”高峻豁然起身。
“由你指挥！兵力：一连、装甲连、炮兵连！”
“你的任务：炮兵火力准备后，步、坦、炮协同，攻占并清理基地主入口区域及周边所有地表工事！99b负责攻坚，15式负责侧翼掩护与机动猎杀，步战车和步兵清剿残敌，巩固阵地！最终目标：控制主入口建筑群，并对其通往地下的主要通道实施火力封锁和工事围困！你要摆出不惜一切代价从此处打开突破口的姿态，把敌人的主力牢牢吸在你面前！明白吗？”
“明白！坚决完成任务！”高峻目光锐利，声音铿锵。他立刻开始在随身终端上记录要点。
“南路集群！周鸿昊！”
“到！”周鸿昊站得笔直。
“由你指挥！兵力：二连！”
“你的任务：同时向北路发起攻击，攻占并控制整个西山风景区！重点清除已识别的两处敌军防空阵地！随后，立即建立环形防线，彻底封锁基地在风景区内的所有次要出口、通风口及其他可能的地面通道！你的目标是：消除防空威胁，封闭南路，一只老鼠也不准放出来！”
“保证完成任务！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周鸿昊沉声应道。
“东路集群！李小峰！”
“到！”李小峰大声回应。
“由你指挥！兵力：三连，心理战小组（由政工干部和宣传骨干组成）！”
“你的任务分为两部分：一，全程心理战！”我强调道，“攻击发起前后，利用一切手段，持续对基地内部进行广播！内容要直击要害：揭露‘昆仑’和‘骑士’的压迫，宣传我安全区平等、互助的政策，明确告知他们我军俘虏政策——不虐待、不侮辱，提供医疗食物，愿意留下的欢迎，想走的发粮食药品！最重要的是，号召‘炮灰’们在阵前起义、调转枪口，或者至少放下武器，就地隐蔽！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好！”
“是！保证让每一个字都钻进他们心里去！”李小峰信心满满，他手下的政工干部早已摩拳擦掌。
“二，作为总预备队！”我继续道，“隐蔽集结于基地东侧待机区域。随时准备根据战场形势，投入北路或南路，增强突击力量或应对敌反击。尤其是在敌防线出现动摇时，我要你像一把尖刀，立刻给我捅进去！”
“明白！三连随时准备着！”
“空中支援方案，”我看向众人，“两架直-20通用直升机于安全区待命。出击条件：确认南路集群已清除主要防空威胁后，由北路集群根据战场需求呼叫。任务：提供低空侦察，使用航空机枪扫射暴露的地表敌军和轻型目标，支援清剿行动。特别注意：严禁接近仍有防空威胁的空域，保持机动，避免悬停。顾婷，你们技术处要为他们提供尽可能的电磁掩护。”
“明白！”顾婷应道。
“阶段一的作战，关键在于快、准、狠！要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扫清外围，不给‘昆仑’过多调整和反应的时间！”我总结道，“各集群必须密切协同，炮兵统一调配，电子战全程保障！”
“现在，是阶段二，‘铁锤’行动部署。”我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此阶段的前提，是阶段一目标已完全达成。我们将稍作休整与补充，随即发起第二阶段进攻。核心模式：由多支精锐步兵分队，从多个已控制的入口，同时突入地下工事，进行内部清剿与破袭。”
“尖刀小队！”我看向肖剑。
肖剑站起身，尽管疲惫，但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
“由你指挥！兵力：以你、阿尔乔姆、张鸣、吴笛、还有王涛李明（前文中云豹队员）为骨干，再从各连抽调最精锐、最擅长cqb的战士，组成一个加强排规模的突击队！”
“你的任务，是此战成败的关键！”我死死盯着他，“从已由北路集群控制的、尖刀小队验证过的废弃排渣通道潜入。你们的唯一、最终目标，是避开敌军主力，直插‘零号服务器阵列’所在的最深层，执行物理爆破，彻底摧毁它！阿尔乔姆，你负责爆破，我要你把它炸成碎片！”
阿尔乔姆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保证…炸碎！”
肖剑深吸一口气：“首长放心，尖刀小队，使命必达！”
“突击集群！”我再次看向李小峰，“由你兼任指挥。兵力：一二三连！”
“你的任务：从已被占领的主入口，向地下发起强攻。你们的战斗会非常艰苦，是正面硬撼敌人的核心防御兵力。目标是为‘铁锤’队吸引火力，创造机会。哪怕打得慢，也要打得稳，逐层推进，把敌人牢牢钉在主干道上！”
“明白！一连就是钉死在里面的钉子！”高峻斩钉截铁。
“‘侧击’集群！”我看向周鸿昊和高峻，“从三个连抽调两个排，由你们指定一名资深排长或你们其中一名连长指挥。”
“任务：选择一条南路或东路集群控制的、抵抗较弱的次要入口发起伴攻。进一步分散敌军内部兵力，牵制其预备队。”
“明白！”周高二人同时应命。
“阶段二的作战原则，”我环视所有人，语气沉重，“这是纯粹的步兵战斗，是绞肉机，是地狱！我们要有充分的心理和物质准备。战术上，逐层战斗，由上至下，稳步推进，严禁冒进。后勤部门，周茂志！”
“到！”周茂志立刻起身。
“为所有参与第二阶段的步兵，准备充足的夜视仪、炸药、霰弹枪、冲锋枪、手雷、燃烧瓶、防毒面具！医疗保障，林悦！”
“到！”林悦站起身。
“在前沿设立救护点，准备应对大规模步兵伤亡的急救物资和预案！”
“是！”
“心理战在阶段二继续，想办法利用地下线路广播。各突击分队要密切配合，‘铁锤’是致命一击，‘凿击’和‘侧击’是保障这一击能打出去的关键！”
我深吸一口气，“同志们，这是一场硬仗，恶仗！第一阶段，要打出我们装甲铁拳的威风！第二阶段，要亮出我们步兵刺刀见红的血性！我们别无选择，唯有胜利！”
我走回会议桌首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坚毅而肃穆的脸。
“我命令！”我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铁砧与铁锤’作战计划，按上述两阶段部署，立即开始准备！”
“d日，定为明日！h时，定为凌晨04:30，准时发起第一阶段攻击！”
“各部队，需于凌晨03:00前，隐蔽机动至指定进攻发起位置！”
“散会！”
命令下达，如同战鼓擂响。没有人再多言，与会人员迅速起身，带着各自沉甸甸的任务和破釜沉舟的决心，沉默而有序地离开了会议室。
我独自站在空荡的会议室里，目光再次落在那覆盖着军旗的金属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