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剑的夜视镜片后,幽绿的世界清晰而冰冷。他选择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充分利用了炮火犁出的弹坑、倒塌的建筑形成的天然掩体、以及变异体活动留下的路径。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导航计算机,将记忆中的地图与实时地形完美叠加。
在他侧后方,秦冷峰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他的注意力更多分配在侧翼和队尾,弥补着肖剑作为尖兵向前探查时的视野盲区。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与肖剑保持着一种近乎心灵感应的节奏同步。
队伍中段,张鸣手持一个加固的平板电脑,屏幕亮度调到最低,上面显示着由顾婷提前分析出的、西山基地外围已知传感器密度分布图。一条蜿蜒的虚线标识着他们此刻的行进路线,完美地穿行在探测范围的缝隙之间。他不时抬起手腕,查看一个微型电磁频谱监测仪,确认没有异常的信号波动指向小队。
“左侧,废弃公交总站,绕行。热信号残留,可能有三到五个休眠体。”肖剑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以极低的音量传入每个队员耳中,清晰而冷静。
队伍立刻转向,如同一道滑溜的阴影,贴着残破的围墙边缘移动。郑功和雷豹自动占据队伍左右两翼,他们的枪口随着目光移动,警惕地扫描着每一个窗口和岔路口。
断后的阿尔乔姆负担最重,他庞大的身躯和沉重的装备在复杂地形中移动需要耗费更多体力。但他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夜视仪后警惕地观察着后方,确保没有“尾巴”跟上。他的存在,既是队伍的破障铁锤,也是坚实的后盾。
没有交谈,只有靴底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装备偶尔碰到障碍物时被刻意压抑的闷响。他们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水银,无声,致命,沿着既定的路径,精准地向着目标渗透。
两个多小时的跋涉后,天色依旧墨黑,但他们已抵达目标山谷的外围。
“停止前进。冷峰,前出侦察。张鸣,持续监控。”肖剑再次打出战术手语。
秦冷峰如同狸猫般匍匐前进,消失在嶙峋的怪石阴影中。**张鸣**则迅速架设起一个伪装成岩石的微型信号监测点,加强对山谷入口区域的电磁监听。
阿尔乔姆利用这个间隙,通过望远镜远距离观察着那个被枯藤和坍塌岩石半掩的入口。他粗壮的手指在虚空中微微比划,似乎在模拟着破拆的力度和角度,眉头微蹙,评估着锈蚀的严重程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冷峰的声音终于再次在频道中响起,低沉而稳定:“入口确认。外部无隐蔽传感器,无近期活动痕迹。排渣道闸门锈蚀严重,机械结构,未见电子锁补充。安全。”
“收到。”肖剑回应,“按计划行动。阿尔乔姆,看你的了。”
小队呈扇形散开,建立起隐蔽的防御圈。
阿尔乔姆在肖剑的贴身掩护下,靠近那扇厚重、布满红褐色锈迹的金属闸门。他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观察闸门的结构。
他戴上薄手套,小心翼翼地刮掉门轴和锁舌关键部位的浮锈,露出下面更深层的腐蚀痕迹。接着,他取出一个钢笔大小的工业内窥镜,探头深入锁孔和门轴的缝隙,仔细观察内部结构。
“结构性锈蚀,但核心承重件尚存。锁舌卡死,直接破拆风险高。”他用极低的声音,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汇报。
他放下内窥镜,从工具包里取出几个细长的金属导管和小型压力瓶。里面是高渗透性的特种松动剂。他像进行外科手术一样,将导管尖端精准插入锁芯深处、每一个铰链的轴套缝隙,然后以稳定的力道按压压力瓶,让无色无味的液体缓缓注入。
“需要至少十五分钟渗透。”阿尔乔姆退后一步,示意肖剑。
两人退回掩体后,耐心等待。整个过程中,张鸣一直用高灵敏度声学传感器对着闸门方向,屏幕上显示的噪音分贝始终维持在环境背景值的绿色安全区内。
等待的时间里,山谷外隐约传来一阵微弱的无人机旋翼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西山基地的方向。
时间到。阿尔乔姆再次上前,这次他拿出了高压黄油枪,对准刚刚注入过松动剂的部位,补充注入特种润滑脂。最后,他才取出那套便携式液压扩张器,将尖喙状的扩张头精确插入门缝中计算好的受力点。
他看向肖剑,后者点了点头。阿尔乔姆深吸一口气,开始以极其缓慢、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压动液压杆。压力表上的读数一点点攀升。肖剑和凑近的张鸣都紧紧盯着门缝和噪音监测屏幕。
“嘎吱……”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断裂的声响从门轴处传来。阿尔乔姆立刻停止加压,等待了几秒,确认没有引发连锁反应后,才继续。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噗”声,锁舌终于脱离。阿尔乔姆和上前帮忙的郑功一左一右,用手抵住冰冷的金属门,以毫米为单位,缓缓向内推开一道仅容单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陈年灰烬和某种化学残留物的沉闷气息,从门后涌出。
“进。”肖剑率先侧身潜入。秦冷峰紧随其后。小队成员依次快速进入。最后是阿尔乔姆和负责殿后的雷豹。
进入后,郑功和雷豹立刻从内部,利用预制的、涂装与内部环境几乎一致的金属板和支撑杆,对入口进行物理加固和伪装,使其从内部看也像是一处从未被开启过的坍塌点。阿尔乔姆则在伪装好的入口内侧,设置了一个极其敏感的微型震动传感器。
闸门开启,安全区的力量第一次进入了西山基地这条巨龙的消化道。
厚重的闸门在身后被悄然复原,最后一丝外界的气息被彻底隔绝。世界瞬间收缩,只剩下头盔灯投射出的几道光柱,在无尽的黑暗与尘埃中艰难地切割出有限的可视范围。
众人首先闻到一种混合了陈年金属锈蚀、板结的未知化学灰烬、以及某种类似电路烧焦后又混合着腐败有机物的复合型刺鼻气味,浓烈到即使隔着高性能防毒面具,依旧顽强地钻入鼻腔,带着一股金属般的腥甜和腐蚀性的酸涩。
紧接着是温度与湿度。通道内的空气闷热潮湿,与外界黎明前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踏入了某种巨大生物的、正在缓慢蠕动的消化道。汗水几乎瞬间就从毛孔中渗出,黏腻地贴在作战服内衬上。
“保持队形,控制呼吸。” 肖剑的声音透过骨传导,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作为刀尖,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作战靴落在厚厚的灰烬层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身后,秦冷峰如影随形,他的头灯光束更多地扫向侧上方和后方,警惕着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或来自头顶管道的威胁。两人构成了一个无缝衔接的侦察前锋。
中段,张鸣手持环境监测仪,屏幕上的数据不断跳动。“空气成分复杂,含微量硫化氢、氮氧化物,未检测到高浓度神经毒剂。辐射水平……略高于背景值,但在安全范围内。” 他的汇报为小队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环境安全保障。
吴笛则紧随其后,目光不断扫过队友,尤其关注着队伍末尾的阿尔乔姆,确保没有人出现中毒或热应激的早期症状。
郑功和雷豹一左一右,如同警惕的哨兵,他们的枪口随着头灯光束移动,指向每一个阴影和拐角。而断后的阿尔乔姆,则承受着最大的体力消耗。通道时宽时窄,在狭窄处,他需要卸下部分装备推着前进,甚至需要侧身收腹才能勉强通过,沉重的呼吸声在面具内清晰可闻,但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如同背负着整个队伍安全的磐石。
通道蜿蜒曲折,时而向上攀爬,时而陡然向下。
脚下是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灰烬和金属碎屑,湿滑粘稠,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废弃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藤蔓从头顶垂下,需要用手拨开。一些地段还散落着破损的金属零件和早已辨不出原貌的工业垃圾。
他们经过一个巨大的、已经停止运转的破碎机旁,其入口处堆积如山的矿渣几乎堵死了半边通道,只能从边缘小心翼翼地挤过去。阿尔乔姆在这里花费了额外的时间,评估堆积物的稳定性,确认不会因触动而引起坍塌。
在一段尤其低矮的管道前,小队必须匍匐前进。冰冷的、沾满黏滑物质的管道内壁摩擦着作战服。阿尔乔姆几乎是被前后的队友协力推过去的。压抑、幽闭的感觉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只有前方队友靴底扬起的、在头灯光柱中狂舞的尘埃,证明着他们仍在移动。
行进途中,张鸣数次抬起手,示意停止。他指向墙壁上依附的、与老旧粗电缆并行的、包裹在黑色胶皮内的纤细新线缆,或者某个角落里不起眼的、闪烁着规律红光的微型传感器。
“被动红外……扫描周期约七秒。”
“震动感应器,覆盖前方五米路面。”
他的判断精准而迅速。小队随即利用这些设备的盲区,或是绕行,或是抓住扫描间隙快速通过。
对于无法绕行的震动传感器区域,他们甚至尝试了极其耗费体力的方式——手脚并用地沿着侧壁突出的管道和支架攀爬而过,避免直接接触地面。
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规避,都消耗着时间和体能,也加剧着精神上的压力。他们不仅是潜入者,更像是在一头沉睡巨兽的血管中艰难蠕动的微生物,必须无比小心,不惊动任何免疫机制。
随着深入,通道开始出现变化。黯淡的、长明不灭的红色应急灯取代了彻底的黑暗,提供了微弱但持续的光源,迫使小队更加依赖夜视仪。
空气中开始混杂进规律的、低沉的机械嗡鸣声和大型换气扇运转的噪音。这表明他们正在接近仍在运作的基地内部系统。
“接近活跃区。保持最高警戒。”肖剑的声音更加低沉。
小队借助废弃的传送带和大型除尘设备作为掩体,缓慢向前推进。就在这时,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从前方拐角处传来。
瞬间,七道身影如同融入地面的水银,迅速消失在阴影和设备之后。
两名士兵推着一辆载满金属废料的推车,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他们身穿污渍斑斑、多处缝补、所有标识被粗暴拆除的07式丛林迷彩作训服,脚上的作战靴磨损严重。
肩膀上挎着保养状态很差的95式自动步枪,枪管似乎甚至有些歪斜。他们没有佩戴头盔,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他们将废料倾倒进一个指定的卸料口,动作机械。
其中一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饭盒,里面是已经发馊、带着霉斑的米饭和几根黑乎乎的腌菜。他面无表情地快速吞咽,喉结滚动,似乎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
“妈的,这鬼地方……啥时候是个头……”另一人低声嘟囔,声音嘶哑。
“闭嘴……想让‘骑士’听见吗?”吃饭的士兵警惕地左右看看,加快了吞咽速度。
他们推着空车,踉跄着离开,消失在通道另一头。
隐蔽处,小队成员通过手语快速交流。
肖剑和秦冷峰重点关注了对方的武器持握方式、战术动作(几乎没有),评估其单兵战斗力低下,但人数众多,一旦惊动会很麻烦。秦冷峰还注意到他们没有任何单兵通讯设备
郑功和雷豹敏锐注意到这两名“炮灰”的队形松散,毫无警戒意识,与队伍中可能存在的“役卒”或“骑士”的指挥模式形成对比。
阿尔乔姆评价这些“炮灰”在遭遇战斗时可能一触即溃,也可能因绝望而疯狂。
就在交流即将结束时,一名“炮灰”似乎察觉到什么,狐疑地朝小队隐蔽的方向看了一眼。阿尔乔姆因为体型问题,隐蔽得最为艰难,几乎暴露。
肖剑眼神一凛,手指微动,一枚小石子从他指尖弹出,撞在远处一个金属管道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两名“炮灰”立刻被声音吸引,紧张地望过去。
“操,又是那些该死的老鼠……”两人骂骂咧咧,推着车加快脚步离开了。
危机解除,但小队成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阿尔乔姆看向肖剑,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后怕。
小队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内渗透。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废物中转区,他们看到了更多的“炮灰”在机械地劳作。也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巡逻队的配置——
五名神情麻木、装备破烂的“炮灰”,由两名身着无标识星空迷彩、装备191式精准步枪、佩戴制式头盔和单兵电台的“役卒”带领着。
两名“役卒”动作标准,眼神冷漠地扫视着周围,与“炮灰”们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标准的压制性巡逻配置,”郑功在频道里低声说,“‘役卒’算是士官,‘炮灰’是炮灰和眼线。”
更远处,在一条通往更明亮、更洁净区域的通道口,他们瞥见了一支不同的巡逻队——五名“役卒”以及两名装备明显更加精良的士兵。
那两人同样穿着星空迷彩,但材质更具弹性,应该是蛙服。他们佩戴着整合了更多传感器模块和可下拉战术目镜的头盔,前臂固定着单兵战术终端,屏幕幽光闪烁。他们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更凝练、更危险的气息,仿佛与整个基地的监控网络连接得更深。
“‘骑士’。”肖剑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基地的核心区域,危险系数呈指数级上升。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张鸣在一个相对僻静的维护通道里,发现了一个连接着新旧线缆的老旧配电机柜。在肖剑的许可和团队掩护下,他冒险使用物理隔离设备,尝试接入柜内的一个备用数据接口。
过程极其紧张,他的额头渗出汗珠。几分钟后,他快速下载了一些碎片化的低权限数据——主要是能源消耗日志、低级通行记录和设备维护代码。虽然没有“昆仑”的直接位置信息,但勾勒出基地运行效率极高且等级森严的轮廓。
就在他断开连接的瞬间,通道远端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电子提示音,并且由远及近!
“暴露了?撤!”肖剑当机立断。
小队放弃原定路线,紧急撤离。秦冷峰凭借对图纸的记忆,在错综复杂的管道中,找到了一个被旧档案柜和废弃设备物理遮挡的、通往早期通风管道系统的狭窄入口。
“这里!”他低呼。
众人毫不犹豫,依次钻入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最后由阿尔乔姆和郑功从内部,小心翼翼地将遮挡物恢复原状。
几乎在他们隐匿好的同时,透过管道缝隙,看到一队“役卒”巡逻至此,进行了简短的搜索,并未发现异常,随即离开。
危机暂时解除。小队沿着狭窄的通风管道向上攀爬了一段,发现了一个位于管道侧壁、被老旧铆钉和技术手法伪装的检修口。打开后,是一个存放着早已过时淘汰的通信继电器和大量纸质日志的维修隔层。空间狭小,布满灰尘,但相对安全。
“暂时安全。建立临时据点。”肖剑下令。郑功和雷豹迅速加固入口伪装,**阿尔乔姆设置了简易的震动预警装置。吴笛开始检查药品状况,张鸣和秦冷峰则警惕地监控着管道内外的情况。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依旧紧绷。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张鸣借着微光,翻阅那些陈旧的纸质日志。大多是枯燥的设备维护记录。
但其中一本的末尾,有几页被撕毁的痕迹。在下一页上,透过残留的印痕,他隐约辨认出用铅笔用力写下的、似乎是被迫记录又想要隐藏的一串重复的、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合,以及一个模糊的、手绘的、指向下方的箭头符号。
“有发现。”他将日志递给肖剑。
肖剑仔细看着那模糊的印记,眉头紧锁。这像是一个仓促间留下的谜题。
就在这时,负责用监听设备贴在冰冷金属壁面上监听的吴笛,突然示意大家安静。他眉头紧锁,侧耳倾听了片刻,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听……下面……有规律的、微弱的金属敲击声……节奏很奇怪……不像机器。”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好像……还夹杂着……人的声音?”
维修隔层内,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从脚下深处隐隐传来的、如同地狱回响般的微弱声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暗影小组的深潜,刚刚开始,便已触及了这座钢铁堡垒之下,不为人知的冰冷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