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天色就阴沉得厉害，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压下来，北风刮得比往日更凶，卷起地上的冰碴子，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是一种干冷刺骨、仿佛能钻透骨髓的寒意。
江秀秀从被窝里坐起，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摸了摸身边元宝的小脚，幸好还是暖的。
起身第一件事，就是给炉子添了柴，让火烧得更旺些。
饶是如此，屋里一时半会儿也暖和不起来，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一小团白雾。
她惦记着中午要去开铺的曲靖。
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待上两三个小时，即使穿着厚棉袄，寒气也容易侵体。
她想了想，决定熬一锅浓浓的 姜汤。
从厨房角落的沙土里刨出几块老姜，洗净，用刀背拍松散，再切成厚厚的片。
锅里加入足量的清水，将姜片全部放进去，又撒了一小把红糖，空间里存的，平时舍不得用，炉火调成文火，慢慢地熬煮。
随着水温升高，姜的辛辣气息和红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逐渐弥漫开来，带着一种驱散寒意的霸道暖意。
江秀秀守在锅边，看着姜汤的颜色从清浅变得深沉，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直到汤汁浓缩，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姜的味道完全释放出来。
她找出家里那个旧的热水瓶，用开水仔细烫过。然后将滚烫的姜汤小心地灌进去，直到灌满，塞紧软木塞。
中午，曲靖正要穿上厚衣服出门，江秀秀把沉甸甸、热乎乎的热水瓶塞到他手里。“拿着这个，到铺子里喝。驱寒的。”
曲靖接过，手心立刻传来温暖实在的触感。
他拧开瓶盖，一股混合着姜辣和糖香的炽热蒸汽扑鼻而来，瞬间让冻得有些发僵的鼻腔都通畅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眼里带着暖意，将热水瓶仔细地揣进怀里厚厚的棉衣内层，那里最保暖。
到了铺子，生起炉子，但逼人的寒气依然从门缝、窗隙钻进来。
曲靖坐在修理台前，手脚很快就有些冰凉。
他停下活计，倒出一杯姜汤。深琥珀色的汤汁冒着滚滚热气，辛辣的香气直冲脑门，他小心地吹了吹，啜饮一口。
滚烫、甜中带辣、辣中回甘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像一道温热的火线，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然后暖意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和脚趾，似乎都在这股热流的冲刷下，重新恢复了知觉和灵活。额头上甚至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
这一杯姜汤下肚，仿佛在身体内部点起了一个小小的火炉，有效地抵御着从外部不断侵袭的严寒。
整个中午的营业时间，他就靠这热水瓶里的姜汤，时不时喝上一杯，维持着身体的温暖和工作的状态。
傍晚收工回来，热水瓶里还剩小半瓶温热的姜汤。曲靖带回来，江秀秀又热了热，一家三口分着喝了。
元宝被辣得吐舌头，但小脸很快变得红扑扑的。
这场持续多日的严寒和大风，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先是夜里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撕裂又垮塌的巨响，紧接着，便是骤然拔高的、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哭喊和呼救，混杂在狂暴的风声里，断断续续，却足以让每一个听到的人心头发冷。
第二天消息就传开了，如同冰冷的瘟疫，迅速席卷了整个基地，外围棚户区，靠近西侧围墙的那一片，夜里发生了大面积的棚屋倒塌。
据说是因为连日积雪积冰，压垮了本就脆弱不堪的简陋顶棚，也有人说是地基冻裂，加上强风，像推倒积木一样连片带倒。具体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后果，伤亡惨重。
没有准确的数字，只有各种令人心悸的传闻，被埋了多少户，挖出来多少已经冻僵的尸体，还有多少人在倒塌的瞬间就被重物砸中或压住，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更多的人是在睡梦中被活活冻死，或者坍塌后受伤无法动弹，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慢慢失温而死。
基地管理层反应迟缓。
救援队，主要由守卫队和临时征调的劳力组成直到天色大亮才勉强组织起来，冒着严寒和危险进行挖掘。
进展缓慢，效率低下，工具简陋，更缺乏必要的医疗支持。
抬出来的，多半是僵硬的尸体，少数幸存者也多是严重冻伤或骨折，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前景黯淡。
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如同倒塌的棚屋激起的烟尘，迅速弥漫开来。
不仅是棚户区，连内区的普通居民也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不是来自天气，而是来自对自身处境脆弱性的清醒认知。
今天倒下的是那些最外围、最无依无靠的棚户，明天呢？如果严寒持续，如果燃料耗尽，如果……
核心区内的气氛也变得异常压抑。
巡逻队增加了巡逻频率，眼神更加警惕，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人们交谈的声音更低了，匆匆交换着有限的信息，脸上是藏不住的忧虑和后怕。
江秀秀和曲靖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两人沉默了很久。
“幸亏我们提前弄了柴火，加固了房子。”曲靖最终沉沉地说了一句。
“嗯。”江秀秀点头，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想起那些可能在废墟下挣扎、或者在寒风中无助等待的人，心里堵得难受，但更多的是庆幸和一种沉重的后怕。
如果他们当初没有果断兑换物资，没有冒险去弄柴火，没有加固这个小院……在这样极端的天气里，谁又能保证自家一定安然无恙？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死气沉沉的街道，虽然自家暂时安全，但墙外那巨大的死亡阴影，还是沉沉地压了过来。
这场灾难提醒着所有人，基地的高墙和秩序，在真正的天灾和极端的生存压力面前，依旧脆弱不堪。
个体的生命，如同寒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我们……是不是该再检查一下屋顶和院墙？”江秀秀轻声问。
“下午我就上去看看。”曲靖应道。
棚户区的倒塌，让他们心里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