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那场盛大的、冰冷的烟花，如同最后的重锤，将陆延舟残存的意志彻底击碎。他行尸走肉般回到那栋空旷冰冷的别墅，没有开灯，只是将自己沉入客厅沙发最深的阴影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苏念身上那淡淡的、却让他窒息的冷香，眼前反复闪现的是她指向星空时那决绝的眼神和漫天华彩下自己无处遁形的狼狈。
“而你，什么都没有了。”
这句话，如同诅咒，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疯狂滋长。事业、尊严、爱情、希望……甚至这片星空，都成了讽刺他一无所有的背景板。他蜷缩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在一点点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名为“陆延舟”的空洞躯壳，承载着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黑暗彻底吞噬时，一个意外的电话打了进来，是看守所。
林清漪要求见他。所有关于苏念的、他绝对不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并且，只告诉他一个人。
陆延舟本能地想拒绝。林清漪，这个名字连同她所代表的那段荒唐和背叛，都让他感到恶心。但“关于苏念”这几个字，像是一根细微却尖锐的刺，扎进了他麻木的神经。苏念，那个如今掌控他生死的女人，她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林清漪又能说出什么？
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驱使着他。他需要疼痛，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来覆盖此刻那无孔不入的虚无和绝望。
第二天下午，陆延舟出现在了看守所的会见室。
隔着冰冷的玻璃，林清漪穿着囚服，素面朝天，往日里的娇艳明媚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憔悴和一种歇斯底里后的平静，只是那双眼睛里，依旧闪烁着不甘和怨毒的光芒。看到陆延舟，她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延舟哥，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丝沙哑。
陆延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回应。
林清漪也不在意，她死死盯着陆延舟，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我看到新闻了，你现在……过得可真精彩啊。被苏念那个贱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好不好受？”
陆延舟的瞳孔缩了缩，下颌线绷紧。
“你知道吗？”林清漪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眼神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我看到她现在这么风光，这么狠地报复你，我就想起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一件，关于她刚刚给你捐完肝之后的事情。”
陆延舟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哪一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林清漪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报复性的癫狂：“还有哪一晚？当然是你陪我过生日，在酒店天台看烟花的那一晚啊！”
陆延舟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清漪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色，满意极了，她像是终于找到了最能伤害他的武器，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你以为她只是心死了吗？陆延舟，你太天真了！”
“你知道吗？就在那晚，你陪着我看烟花，跟我说着甜言蜜语的时候，她一个人，就在医院那冰冷的顶楼上！”
“她刚刚为你割掉了大半的肝脏，身上还插着管子，路都走不稳！”
“她就那么趴在栏杆上，看着我们这个方向……哭了整整一夜！”
“轰——！！！”
陆延舟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炸得他魂飞魄散！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玻璃上，目眦欲裂地瞪着里面的林清漪，声音嘶哑变形：“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林清漪嗤笑一声，眼神怨毒而又得意，“医院顶楼虽然没什么人去，但总还是有监控的吧？虽然过去这么久，但以你陆总当年的本事，真想查，会查不到吗？你只是从来就没想过要去关心她那时候到底怎么样了而已！”
她看着陆延舟那副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感，继续用最尖锐的语言凌斥着他：
“你以为她只是心死？我告诉你，陆延舟！”
“她是连带着对你所有的爱、所有的期望、所有作为人的那点热气……”
“一块儿……”
“烂在了那晚的医院顶楼上！！”
“烂在了那晚的医院顶楼上……” 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血腥的画面感，疯狂地涌入陆延舟的脑海。
他仿佛看到了——
冰冷漆黑的医院顶楼，呼啸的夜风。
苏念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虚弱地趴在冰冷的栏杆上，瘦削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混着冷汗，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望着远处天空那绚烂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烟花，眼神从最初的期盼，到难以置信，再到彻底的绝望、死寂……
而她刚刚为他承受了剖腹之痛，那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
她就那样，一个人，在无人知晓的黑暗和寒冷中，哭了整整一夜。
将她十年青春、满腔爱意、甚至半条性命换来的，他那点可怜的、施舍般的关注，彻底哭尽了，哭烂了，哭成了灰烬！
而他呢？
他在哪里？
他在温暖的酒店天台，拥着别的女人，看着绚丽的烟花，享受着别人的吹捧和艳羡，或许……还觉得摆脱了一个麻烦。
“噗——”
陆延舟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液溅在冰冷的玻璃隔板上，触目惊心。他身体晃了晃，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林清漪那癫狂的笑声和苏念在顶楼绝望哭泣的画面在疯狂交织、旋转！
“哈哈哈哈！”林清漪看着他吐血，笑得更加畅快淋漓，声音尖利，“陆延舟！你现在这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真是比烟花还要好看！你以为你就无辜吗？我告诉你，你活该！你们陆家都活该！苏念她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把她逼成了现在的复仇女神！是你！！！”
陆延舟听不清她后面还说了什么。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分崩离析。
他一直以为苏念的恨，源于他的冷漠，他的忽视，他的背叛。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
他摧毁的，不仅仅是一颗爱他的心。
他是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他的时候，亲手将她推入了绝望的深渊，并将她最后一点对人性的期望，彻底碾碎，任由其在那个冰冷的夜晚，腐烂发臭！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段关系的掌控者。
却不知，从那个他陪着别人看烟花的夜晚起，他就已经亲手杀死了那个爱他如命的苏念，并亲手塑造了今天这个向他索命的、冰冷的审判者！
“啊——！！！”
陆延舟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出了会见室，身后是林清漪愈发癫狂尖锐的笑声。
他冲出门外，阳光刺眼，他却感觉如坠冰窟。
他扶着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混合着血丝。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撕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
真相……
竟然可以残酷至此。
他以为的结束，原来才是她地狱的开始。
而他今日承受的一切，不过是那晚她独自吞咽下的痛苦的，迟来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