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元一般都是明岁开始的,也就是说下一年。)
崇祯十一月望日,南京紫禁城,皇极殿。
钟鼓齐鸣,香烟缭绕。秦王李嗣炎头戴九旒冕,身着玄色十二章衮服,端坐于御座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山呼朝拜。
殿陛之下,冠盖云集,新旧臣工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常规礼仪之后,朝会进入政务奏对环节。
首先出列的便是刑部右侍郎严起恒,他手捧笏板,神色肃穆奏道:“启奏王上,前番江北之战所俘一应人犯,包括伪王孔有德及其亲信部将、眷属共三百七十一口,业经三法司会审,罪证确凿,皆已验明正身。
按律,当处极刑,以儆效尤。
今刑部已拟定勾决名单,请王上御览钦定。
再过七日,便是十一月廿二日,临近冬至,阳气渐衰,正宜行刑,可彰天罚!”
一名面白无须的内侍,躬身将厚厚的勾决黄册呈至御前。
李嗣炎接过并未细看,只是放在龙案上,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沉声道:“孔有德等人,背弃祖宗,投效建虏,为虎作伥,罪孽深重。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纲纪!此等叛国逆贼,无需待至秋后,孤准刑部所奏,着令十一月廿二日,于南京西市明正典刑,昭告天下!
严卿,此事由你刑部会同应天府、五城兵马司严密操办,不得有误!”
“臣遵旨!”严起恒凛然领命,退回班列。
紧接着是关于湖广之地,饥民安置问题被提上议程,几位相关官员奏报了湖广战后民生凋敝,流民众多的现状。
李嗣炎倾听片刻后,定下基准:“湖广乃天下粮仓,重中之重!当前首要之务,便是安定民心,恢复生产。
传孤旨意:湖广今明两年钱粮酌免三成,由朝廷拨付专款,用于招抚流民,分发种子耕牛,助其返乡复业。
命湖广巡抚刘远生及各府州县官员,务必勤政爱民,清剿残寇,保障地方安宁。
若有趁机盘剥、激起民变者,严惩不贷!鼓励商人往湖广贩运物资,平抑物价,务使湖广早日重现生机!”
这番安排条理清晰,重在休养,得到了众臣的赞同。
就在众人以为朝会将告一段落时,一直沉默的吏部左侍郎房玄德再次出列,他手持玉笏,朗声道:“王上,臣有本奏。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岁粮草之困,尤显农事之重。
现行户部下设之农务司,权责有限,难以统筹天下农桑,臣恳请王上圣裁,将农务司独立出户部,升格为与六部并列之农部!
专司天下田土垦殖、水利兴修、粮种改良、仓储转运等一切农政要务。
此举旨在提升农事地位,专官专职,方能大力劝课农桑,广积粮秣,此乃固本培元,奠定明岁‘定业’之基石也!”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议论声。
增设一部,乃是国家官制的大变动,但联系到之前的粮荒和秦王安民休养的国策,又显得顺理成章。
李嗣炎微微颔首,其实这事还是他提出来,历朝历代虽重视农桑,但根本没有给予与之匹配的地位,导致最后粮食糜烂得不到重视。
“房卿所奏深合孤意,粮草乃朝廷命脉所在,农事不容丝毫懈怠,准奏!即日起,设立农部,位列七部之一。”
他略作停顿,随即宣布任命:“原农务司主事沈犹龙,勤勉干练,熟知农政,着即擢升为农部右侍郎,暂领部务!
农部之责,首要便在管理全国粮储,培育推广新式粮种,提高田地亩产!
各地官员,均需全力配合农部行事。自今而后,劝农成绩,当为考核地方官之上上考绩!”
这一果断的任命,标志着新朝将农业发展,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臣沈犹龙,领旨谢恩!必竭尽全力,以报王上!”沈犹龙应声出列,肃然叩拜。
“王上圣明!”群臣齐声高呼。
................
三山街附近,郑氏会馆。
这会馆临秦淮河而建,飞檐斗拱,气派非凡。
自秦王李嗣炎定鼎金陵,作为秦王妃娘家的郑家,这会馆更成了各方势力瞩目的焦点。
后院一处雅致的厅堂内,年轻的郑森正与一位族叔品茶议事,话题自然离不开,不久前震动天下的江北之战。
“镶白旗一战而灭,妹夫……秦王殿下此举,真乃定鼎之功!”郑森语气中带着钦佩,但称呼时已下意识地注重尊卑。
那族叔捻须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是啊,自此江南根基稳固,森儿,我郑家与秦王虽为姻亲,但如今君臣名分已定,一切须得更加谨慎。”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前院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房几乎是踉跄着奔到厅外,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少主!三爷!王妃驾到! 鸾驾已至大门外了!”
“王妃?”郑森与族叔闻言俱是一惊,霍然起身。
虽是自家姐妹郑祖喜,但她如今身份已是秦王妃,地位尊崇无比,她突然轻车简从亲临会馆,必有要事。
“快!速开中门,所有人等即刻于道旁跪迎,不得有丝毫怠慢!”郑森反应极快,一边急促下令,一边与族叔整理衣冠,疾步向外迎去。
此刻,郑氏会馆大门外已是一片肃静。
虽非全副銮驾,但秦王府的亲卫精锐已迅速控场,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女内官垂手恭立。
一辆彰显身份不失雅致的车驾停稳,仪仗虽简洁却透着独属王室的威仪。
所有郑家人员,从郑森到仆役,皆已恭敬地跪伏在门内道路两侧。
车驾帘幕被侍女轻轻掀起,一身常服的郑祖喜在内侍搀扶下,缓步下车。
她温婉扫过跪迎的众人,在郑森身上微微一顿,脸上露出笑容道:“都平身吧,还有兄长,本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且寻个安静处,本宫有要事相商。”
“王妃请随我来。”郑森会意,亲自引路,一行人穿过几进院落,来到后园一处临水的敞轩凉亭。
亭子四周景致极佳,可见假山玲珑,曲水流觞,侍女们早已手脚麻利地,在亭内石凳上铺设了锦垫,石桌上也迅速摆上了几样精致的时令瓜果、干果和香茗。
郑祖喜自然于上首主位落座,郑森与族叔则陪坐在侧。
初冬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伴着亭外潺潺水声,气氛比起前院的肃穆,确实多了几分家人商议事务的随意。
郑森神色一凛,坐直了身体:“王妃请讲,郑家必当全力效劳。”
“王上的意思,是要效仿泰西诸国的‘东印度公司’模式,组建一个‘定业远洋贸易公司’。”
郑祖喜缓缓道来,但涉及权力分配时语气一变:“但有一点根本不同,此公司王权必须居于绝对主导。
初步议定的股本是五百万两,分作五万股,其中王室占三成,户部占三成,郑家以船只、人手、航道图籍入股,占两成。
剩余两成,则面向江南有实力的商会募资,以期共襄盛举,王上的意思,由本宫总揽公司全局,但海上的具体经营、船队管理,非郑家莫属,兄长,你意下如何?”
郑森心中迅速盘算:王室与户部合计六成,确保了王权对公司的绝对控制,这在情理之中。
郑家能得两成干股,且掌握实际运营权,已是极大的信任和倚重。(主要是朝廷没这方面人才)
那面向外界的两成既是融资,也是拉拢江南商界,更是对郑家潜在势力的一种制衡。
王室此举,可谓深谋远虑。
他当即表态:“王上、王后宏图,郑家感激不尽!此安排极为公允,郑家愿倾尽所有,为王国开拓海疆,通商裕国!”
正说着,门房又来禀报:“启禀王后、少主,户部右侍郎庞雨庞大人到了。”
“快请,想必庞侍郎正是为此事而来。”郑祖喜莞尔。
只见庞雨身着常服,额上还带着细汗,显然是下了朝会便匆匆赶来,他先向郑祖喜大礼参拜:“臣庞雨,参见王后!”
又与郑森等人见礼。
众人重新落座后,庞雨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苦笑道:“王妃,郑将军,这是户部初步拟定的章程。
王上旨意,公司总办由王妃担任,另设会办若干,由户部、郑家及大商股代表充任。
所有重大决策,须经总办与会办商议,但最终裁定之权在王上。每年利润按股分红,其中王室与户部所得,需优先用于补充军资、兴修水利等国之要务。”
郑祖喜接过章程,仔细看着,点头道:“庞侍郎辛苦了,章程大体如此,细节还可再议。
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架子搭起来,尤其是那两成商股,要寻真正有实力的可靠商家,此事庞侍郎可与郑家一同操办。”
郑森接口道:“王后、庞大人放心,我郑家在东南海商中尚有几分薄面,可协助甄选,只是这公司总部设在何处为宜?”
庞雨道:“王上的意思,总部自然设在南京,便于王上与朝廷掌控,可在福州、厦门、广州等重要港口设立分司。”
关于船队人事、航线、首批贸易物资等具体事宜的讨论,一直持续到黄昏,因为有其他事情,庞侍郎先一步走了。
眼见正事商议已毕,郑祖喜便欲起身回宫,郑森与族叔郑鸿逵恭敬相送。
行至敞轩口,郑森略作迟疑上前半步,带着关切....婉转道:“王妃近日操劳国事,凤体可还安泰?眼下入冬,金陵寒气渐重,万望多多珍重。”
此话看似家常关怀,实则是听到了某些消息想要证实一下,毕竟这关乎国本与郑家未来。
郑祖喜何等聪慧,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她脚步微顿,侧身看了兄长一眼,目光平静如水,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意:“有劳兄长挂心,本宫一切安好,王上亦常叮嘱保养,宗庙延续乃国朝根本,王上心中有数自有安排。”
她将“宗庙延续”四字稍稍放缓,暗示这属于王室的家事,不容外戚窥探。
随后,郑祖喜像是想起什么事,不经意地扫过精致的郑家园林,语气一转,提点道:“我郑家深受王恩,参与此等国事已是殊遇。
当下之要,是将这远洋公司办得妥帖,让朝野上下看到,我郑家是真心襄赞王业的股肱之臣,唯有根基稳固,与朝廷真正融为一体,方能福泽绵长……”
话到此处微妙一顿,王妃眼神陡然锐利,直视郑森这位兄长,凛然道:“然,历代庙堂于‘外戚’一词,总多忌讳。
这股力量用好了是国之臂膀,若存猜疑便是祸根之始,他日,若真能天降麟儿承袭大统,一个‘安稳’的外戚,远比一个‘强大’的外戚,更能保其顺遂登极。
亦能保我郑氏长久平安,这其中轻重,兄长睿智,当比本宫更明白。”
事实上,郑祖喜如今的地位本来应该是王后,但李嗣炎迟迟未决,未尝没有用这件事拿捏郑家的原因。
郑家未来的地位,乃至她未来子嗣的继承权稳固与否,都与郑家是否“懂事”紧密相关。
唯有主动“效忠融入”(暗示交出兵权),表现出毫无干政野心,才能换来王权和朝堂的放心,为未来的潜在继承人铺平道路。
这是用郑家眼前的实力,交换家族长远的核心利益。
郑森闻言,脸色微变,瞬间权衡了所有利害...妹妹是在点醒他。
“王妃深谋远虑,所思所虑,皆是为国、为家之万年基业,但此事关乎重大,非臣一人可决,容臣与族中长辈细细参详,必会……给王后、给王上一个稳妥的交代。”
他没有立即答应,但表明了会郑重考虑,这也是此刻最好的回应。
郑祖喜知此事急不得,微微颔首:“兄长心中有数便好。本宫在宫中,静候佳音。” 说罢,登车离去。
郑森望着远去的车驾,心中已了然,交出兵权以换取妹妹地位的稳固,未来外甥的顺利继承,已是郑家不得不认真权衡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