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之隙。
非虚空,非混沌,亦非任何已知的维度。它更像是一条由破碎的时光碎片、扭曲的空间褶皱、以及混乱到无法言喻的法则乱流强行糅合、搅拌而成的“管道”。在这里,上下左右失去意义,前后过去未来交织颠倒。目之所及,是无数飞快闪逝又重叠的破碎景象——可能是某个远古战场的一角,可能是某颗星辰诞生时的绚烂光爆,也可能是某个凡人一生中平淡无奇的午后剪影,甚至是某些根本不属于此方宇宙的、难以理解的怪异几何图形与色彩。
更可怕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消解”之力。并非归墟那种对“存在”概念的否定,而是一种对“秩序”、“连贯”、“意义”的粗暴撕裂与混淆。待在其中,仿佛自身的记忆、思维、情感都在被无形的手随意扯乱、拼接,稍有不慎,便会迷失自我,神魂错乱,化为这隙中无序乱流的一部分。
韩立与苏璃一踏入此隙,便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韩立只觉头脑“嗡”的一声,无数杂乱无章的念头、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乃至一些光怪陆离的幻象疯狂涌入识海,与他本身的记忆剧烈冲突,几乎要将他意识冲垮。丹田内那点护身剑意自主激发,散发出温润而坚定的光芒,勉强护住他心神一点清明,但也如同怒海孤舟,摇摇欲坠。
苏璃修为更高,玄水天心剑意亦擅守御心神,情况稍好,但也是俏脸发白,黛眉紧蹙,周身湛蓝光华如水波流转,艰难地抵御着乱流侵蚀。她迅速靠近韩立,两人背靠背,剑意彼此呼应,才堪堪稳住阵脚。
“隙中无路…唯心所向…”苏璃低声重复着守印使璇玑的警告,清冷的眸子扫视着周围变幻莫测、毫无规律可言的乱流,“必须尽快找到那道呼唤波动,否则我们撑不了多久!”
韩立强忍神魂撕裂般的痛苦,凝神感应。先前踏入隙中时清晰感知到的那道微弱却熟悉的波动——属于林轩灵光的呼唤——此刻在这狂暴的乱流干扰下,变得时断时续,飘忽不定,如同风中之烛。
“在那边!”某一瞬,当韩立脑海中剑形印记再次灼热时,他捕捉到了波动传来的方向,那似乎并非固定的“方位”,而是一种基于同源剑意共鸣的“趋向”。
“走!”苏璃毫不迟疑,湛蓝剑光裹住两人,朝着韩立指示的方向“冲”去。
在时空之隙中移动,并非简单的飞行。他们需要不断调整自身的“存在频率”,以契合那波动传来的“趋向”,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瞄准一缕微光泅渡。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神魂的巨大消耗与混乱法则的冲击。周围的景象光怪陆离,时而他们仿佛在一条由无数镜子碎片构成的走廊中穿行,倒映出无数个扭曲的自身;时而又仿佛坠入了纯然的黑暗,只有彼此剑意相连的一点微光照亮方寸;时而更有无形的“时光之刃”凭空斩来,若非两人警醒,及时以剑意偏折,恐怕已被削去部分寿元或记忆。
途中,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些诡异的存在——并非生灵,而是一些被永恒困在隙中的、失去了大部分自我与形态的“时光残响”或“执念碎片”,它们浑浑噩噩,发出无声的哀嚎,漫无目的地飘荡,更添几分凶险与凄惶。
不知“行进”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漫长岁月。韩立体内的护身剑意已消耗大半,脸色苍白如纸,神魂阵阵刺痛。苏璃也是香汗淋漓,湛蓝剑光黯淡了许多,显然也到了极限。那指引他们的波动,虽然始终未曾消失,却也并未明显靠近,仿佛永远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迷障。
“这样下去不行!”苏璃喘息道,“时空之隙在消耗我们的同时,恐怕也在不断扭曲我们与目标之间的‘距离’概念!必须想办法‘锚定’我们自己,或者…加强那道呼唤!”
加强呼唤?韩立心中一动。他想起守印使留言中“唯有同源之道火…可辟路前行”。自己的护身剑意源自林轩,是“同源道火”。而苏璃的“守护之契”也与林轩的寂灭古剑同源…或许…
“苏前辈!”韩立急声道,“我们同时将自身剑意,按照那波动的‘频率’主动共鸣出去!不是防御,是呼唤!以我们的‘火’,去点燃、去照亮他的‘光’!”
苏璃瞬间明悟。两人不再仅仅是被动感应和追寻,而是停下“移动”,原地悬停于狂暴乱流之中。韩立闭目,不顾神魂刺痛,全力观想脑海中那剑形印记,将丹田内剩余的护身剑意毫无保留地激发,不是扩散,而是凝聚成一道纤细却无比坚韧的、带着他所有感激、信念与呼唤意念的淡金色“心念之线”,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笔直地“投射”而去!
苏璃同样凝神静气,玄水天心剑意流转,她脑海中浮现玄月剑阁古老典籍中关于“守护之契”的模糊记载,以及自身对那从未谋面、却已心生敬仰的“镇守者”的复杂情绪。她将这份源自传承与内心的“守护”执念,融入湛蓝剑意,化作另一道清澈而柔韧的“心念之线”,与韩立的金线并行,交织缠绕,共同探向那渺茫的波动源头!
两道心念之线,如同黑暗中伸出的、充满期盼的手。
这一次,效果立竿见影!
仿佛油滴落入火堆!
那原本微弱、飘忽的波动,在接触到这两道同源而生、充满纯粹“呼唤”与“守护”意念的心念之线时,猛地一颤,随即…骤然变得清晰、稳定、甚至…明亮起来!
“嗡——!”
一声仿佛跨越了无尽阻隔、直接在两人神魂深处响起的清越剑鸣!
不再是茫然的探寻,而是带着一丝恍然、一丝激动、以及更多无法言喻复杂情绪的…回应!
紧接着,那道波动不再仅仅是“指引”,而是主动延伸过来,如同归家的游子终于看到了灯火,化作一道虽然依旧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牵引之力”,牢牢地“抓住”了韩立与苏璃投射出的心念之线!
“找到了!”韩立狂喜。
“抓紧!”苏璃低喝。
无需他们再费力“移动”,那股源自波动源头的牵引之力,开始主动拉扯着他们的心念之线,进而带动他们的“存在”,向着某个方向加速“流动”!周围的时空乱流在这股牵引之力下,仿佛被无形之力排开、抚平,形成了一条相对稳定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光芒越来越盛。
那光芒并非炽烈,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与混乱的“存在之光”。光芒之中,蕴含的剑意是他们熟悉的永恒、寂灭、绝影的融合,却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新生与脆弱。
终于,在穿越了最后一片如同万花筒般旋转破碎的景象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抵达”了。
这里,仿佛是时空之隙中的一个极其微小的、脆弱的“气泡”。气泡之外,依旧是无穷无尽的混乱乱流。但气泡之内,却是一片相对“平静”的、被那种温润“存在之光”充满的微小空间。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点“光”。
不再是之前感应中的“波动”,而是肉眼可见的、大约拳头大小的一团柔和光晕。光晕呈现出混沌的底色,内部不断流转着淡金、湛蓝、暗红的微芒,核心处有一点极其凝实、仿佛蕴含着无限玄奥的“星点”。
而在这团光晕的下方,或者说,与这光晕紧密相连、几乎融为一体的,是一道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人形轮廓虚影。
虚影身着依稀可辨的灰衣,身形挺拔,但面容模糊不清,双眸紧闭,仿佛陷入最深沉的沉睡。他的“身体”大部分已与周围光晕同化,唯有心口处,那团光晕的核心“星点”所在,还保留着最清晰的“人”的形态。
韩立与苏璃屏住呼吸,望着那团光晕与其中的虚影,心中激动难以言喻。这就是…林前辈?以身补剑、镇守归墟百年后,仅存的一点…不灭灵光与存在印记?
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光晕散发出的“存在之光”,正在与外界狂暴的时空乱流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对抗,维持着这个脆弱气泡的稳定。光晕本身的气息,虽然本质极高,却异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融入这无尽的混乱之中。
而他们两人心念之线的连接,以及此刻的靠近,仿佛为这微弱的烛火,注入了一丝新鲜的空气与薪柴。光晕的流转似乎加快了一丝,那虚影的轮廓,也似乎…清晰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就在两人不知该如何开口,该如何“唤醒”或“接引”这沉睡的灵光时——
那光晕核心的“星点”,微微闪烁了一下。
随即,一道极其微弱、却直接清晰响彻在他们神魂之中的意念,带着无尽的疲惫、沧桑,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波动,传递而来:
“…是…你们…”
“…唤醒…了我…”
这意念,正是属于林轩!虽然微弱,虽然断断续续,却真切无比!
韩立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以神念回应:“晚辈韩立,拜见林前辈!百年前蒙前辈救命传道之恩,晚辈永世不忘!今日与玄月剑阁苏璃前辈一同前来,特为接引前辈灵光归位!”
苏璃也收敛心神,恭敬传念:“玄月剑阁弟子苏璃,奉‘守护之契’传承,感应前辈灵光呼唤,特来相助。”
光晕中的意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信息,也似乎在感受着两人身上那同源的剑意与纯粹的意念。
“…韩立…原来是你…长大了…”意念中多了一丝感慨,“…玄月剑阁…守护之契…难怪…熟悉…”
“…你们…很好…”意念顿了顿,透出更深的疲惫与一丝无奈,“…但…我的状态…你们…也看到了…”
“…灵光将散…仅余…印记…与此地…时空乱流…抗衡…已近…极限…”
“…若要…离开此隙…重聚…形神…所需…远超…你们…此刻…所能…”
林轩的意念传递着残酷的现实。他这点灵光印记,能在归墟边界与时空之隙的夹缝中存留至今,已是奇迹。如今被唤醒,虽然得到韩立苏璃的“薪柴”补充,暂时稳定,但也打破了原有的脆弱平衡。若要带着这点灵光彻底脱离时空之隙,返回现实世界,并为其重聚形神,需要的能量、资源以及对大道的理解,远非两个金丹、元婴修士所能提供。强行带出,很可能在半途灵光就会彻底溃散,或者引发不可预知的时空灾难。
韩立与苏璃闻言,心中都是一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难道要功亏一篑?
“前辈!”韩立急道,“需要什么?无论多难,晚辈定竭尽全力!”
苏璃也坚定道:“玄月剑阁亦可倾力相助!请前辈明示!”
光晕再次沉默,似乎在权衡,在推演。良久,意念才缓缓传来,带着一种决断:
“…有一法…或可…一试…”
“…我需…暂借…你们…剑意与神魂…为临时…容器与桥梁…”
“…将我这…一点灵光核心…暂时…寄存于…你们…识海深处…以你们…生机与同源剑意…温养…”
“…同时…你们需…尽快…前往…三处…地点…”
意念中传来三幅模糊的画面与空间坐标信息:
第一处,是一片燃烧着永不熄灭的七彩火焰的山脉,火焰中心,似乎有一眼泉池。
第二处,是一座通体由玄冰构筑、倒悬于星空深处的巨大宫殿,宫殿中央寒潭内,似有冰髓凝结。
第三处,最为模糊,似乎是一片不断生灭、由纯粹雷霆构成的海洋深处,隐约有雷核沉浮。
“…此三地…各有…‘涅盘火’、‘塑魂冰’、‘定神雷’…乃…重塑…形神根基…所需…至宝…”
“…取得…三者…再寻一处…时空相对稳固…且星辰之力浓郁…之地…”
“…以你们…剑意为引…以宝物为基…布下…‘三元归真阵’…”
“…届时…我可尝试…引动…太初古剑…遥隔归墟…传递…一丝…本源剑意…为引…”
“…方有…可能…以此界之物…为此界之魂…重聚…形神…”
方法艰险复杂,所需之物无一不是传说中的天材地宝,且布阵引剑皆需极高修为与精准操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林轩这点灵光彻底湮灭。
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韩立与苏璃没有丝毫犹豫。
“晚辈愿为前辈容器!定不负所托!”韩立斩钉截铁。
“玄月剑阁,亦可提供部分古籍与资源线索,并护法布阵。”苏璃郑重承诺。
“…好…”林轩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托付,“…放松…心神…接纳…”
光晕中心那点“星点”骤然亮起,分离出一道细微却凝实无比、仿佛蕴含着林轩所有存在根本的淡金色光丝,如同归巢的雏鸟,分别投向韩立与苏璃的眉心。
两人立刻放松所有防御,敞开识海。
光丝入体,没有带来任何不适,反而如同最温和的暖流,融入他们识海最深处,与他们的神魂、剑意悄然结合。韩立感觉自己的护身剑意仿佛得到了某种本质的升华,更加温润坚韧;苏璃则感觉自己的玄水天心剑意中,那古老的“守护”烙印变得空前清晰与活跃。
同时,一段更加清晰的、关于三件宝物具体特征、可能所在星域线索、以及“三元归真阵”基础阵图的信息,也烙印在了他们脑海中。
而那团悬浮的光晕与虚影,在分离出核心光丝后,迅速黯淡、收缩,最终化作一点微不可查的尘埃,依附在了韩立体内的护身剑意核心旁,陷入最深沉的沉睡,只保留着最基本的“存在”维系,等待着重聚之日。
时空之隙中的脆弱气泡开始不稳,周围乱流加剧。
“此隙将崩…我灵光暂存…已引动…归墟与遗境…信标…共鸣减弱…通道…即将关闭…”林轩最后一道微弱的意念传来,“…速归…小心…”
“前辈保重!”韩立与苏璃同时传念。
两人不敢耽搁,感应着来时路径与正在减弱的信标共鸣,再次以剑意护体,朝着溯光遗境的方向,在开始崩塌紊乱的时空之隙中,全力回返!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乱流中不久,这处小小的“气泡”彻底破灭,被无尽的混乱吞没。
而溯光遗境,星枢殿内。
玉台凹槽中的融合符印光芒急剧闪烁、黯淡。那道通往时空之隙的光门剧烈波动,迅速缩小。
终于,在韩立与苏璃狼狈不堪地从即将闭合的光门中跌出的瞬间,光门“噗”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玉台光柱也迅速收敛,恢复平静,只余那融合符印静静躺在凹槽中,光华内敛。
殿内星空景象缓缓平复。
两人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相视一眼,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无法抑制的喜悦与希望。
成功了!
他们找到了林前辈的灵光,并成功将其核心接引暂存!
尽管前路依然布满荆棘,需要寻找三样传说中的至宝,布设逆天阵法…但至少,希望的火种已经握在手中。
韩立内视己身,能感觉到识海深处那点温润的“星点”与沉睡的尘埃,以及脑海中清晰的任务与阵图。
苏璃也感受到自身剑意的微妙变化与那份沉甸甸的守护责任。
“必须先离开这里,从长计议。”苏璃起身,虽然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三样宝物线索,需结合我玄月剑阁古籍与界盟情报详加分析。紫辰真君那边,想必也在等我们的消息。”
韩立点头,珍而重之地从凹槽中取出那枚已无光华、却意义非凡的融合符印,小心收起。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这星枢殿,毅然转身离去。
溯光遗境的重重冰封,无法冻结他们心中燃起的炽热火焰。
一场为了“归来”而跨越星海的寻宝布阵之旅,自此,正式启程。
而沉睡于韩立识海深处、与苏璃剑意相连的那一点灵光星点,也将在漫长的温养与等待中,静候重聚形神、再临世间的契机。
新的篇章,伴随着希望与艰巨的挑战,已然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