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初定,万妖蛰伏。
白日里,营寨内外一派井然,人族将士操练不辍,妖族则在划定区域各自安生,汲取着此地远超外界的精纯灵气。
偶有摩擦,也在巫族长老调解与绝对的实力威慑下迅速平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与蓬勃的生机。
当最后一抹夕阳余晖被墨色天穹吞没,子夜时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开始从福地之外的荒莽山野中弥漫开来。
并非妖气,也非生灵之气,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死寂,夹杂着金铁锈蚀与泥土腐朽的混合味道。
营寨外围布置的警戒符箓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负责巡夜的士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紧了紧手中的兵刃,警惕地望向黑暗深处。
郭嘉披衣走出营帐,抬头望了望异常黯淡的星月,指节轻轻掐算,脸色微变:
“好重的阴煞兵戈之气……非比寻常,似有大队阴魂行军,方向……正朝我福地而来!”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远方地平线上,隐约传来了沉闷的、如同万千兵马整齐踏步的声响,却又缥缈不定,仿佛隔着层层水面传来。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动。
谷地边缘,那些新归附的妖族更是躁动不安,一些修为浅薄的小妖甚至瑟瑟发抖,蜷缩在巢穴深处,发出恐惧的低鸣。
连栖息于独立山峰的敖巡,也睁开了淡金色的竖瞳,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战马嘶鸣、甲胄碰撞,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肃杀之意。
福地上空,原本清朗的夜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薄纱,月华星辉变得惨淡。
气温骤降,地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呵气成雾。
渐渐地,一片朦胧的、无边无际的灰色“雾气”从远方蔓延而来。
雾气之中,影影绰绰,显现出无数身披残破甲胄、手持锈蚀兵戈的身影。
它们队列整齐,沉默无声,唯有眼中跳动着幽绿色的魂火,汇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之海。
旌旗残破,依稀可辨字样,一股积郁了数百上千年的战场煞气与不甘怨念,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所过之处,草木瞬间失去所有生机,化为飞灰。
这是一支前朝战死、执念不散,化作阴兵借道而行的古军队!
其数量,何止万千!
阴兵洪流的前锋,毫无停滞之意,直直地朝着福地核心区域碾压过来。
对于这些早已失去生者感知、只遵循着某种古老行军执念的阴魂而言,前方无论是山川河流,还是生灵聚居地,皆是无物,需踏平而过。
那凝聚了万千军魂的煞气,足以冲垮生灵魂魄,侵蚀血肉生机!
“结阵!御敌!” 管亥怒吼,三千黄巾力士迅速集结,毒龙煞剑出鞘,暗沉剑身幽光暴涨,连成一片煞气屏障,试图抵挡那无形的阴寒冲击。
然而,面对这浩浩荡荡、近乎天地之威的阴兵过境,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煞气屏障剧烈波动,修为稍弱的力士已脸色发白。
甘宁啐了一口,反手抽出腰间悬挂的青铜短戟,这兵刃形制古朴,带有吴越之风,正是他擅长的贴身搏杀利器。
此刻他浑身气血翻腾,却感到一股阴寒之力不断侵蚀,仿佛要将沸腾的热血冻结。
郭嘉急令所有士卒后撤,固守核心营区,避免被阴煞直接冲击。
眼看那灰色的死亡洪流就要无情地漫过福地边缘,将这片新生灵枢化为死域。
“止步。”
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不高昂,不激烈,却如同定海神针,
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以及……每一个阴魂的感知深处。
刘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福地最前沿,挡在了那无边无际的阴兵洪流之前。
玄色道袍在阴风中拂动,猎猎作响。
他并未散发任何强大的气势去对抗那滔天阴煞,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幽深,仿佛能洞穿虚空,直视那阴兵队列的核心。
阴兵洪流的前锋,那凝聚如实质的煞气,在触及刘昭身前十丈之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壁垒,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万千阴魂依旧保持着前进的姿势,眼中魂火剧烈跳动,却仿佛被冻结在原地。
阴兵队列中央,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意志苏醒。
一名骑着骷髅战马、身披厚重玄甲、手持巨大断刃的将军虚影,缓缓策马而出。
他头盔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血钻,凝视着刘昭。
一股远超寻常阴魂的惨烈煞气与将军威压弥漫开来,那是属于古之猛将、兵败身死后执念所化的不灭战魂!
“生人……阻路……死!” 断断续续、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杂音的意念,如同寒风扫过。
刘昭面对这足以让修士心神崩溃的将军阴魂,神色依旧平静。
他并未动用周天星辰诀,也未施展任何攻击性道法,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随着他抬手动作,其身后虚空微微荡漾,一道似虚似实、非金非玉的符箓虚影缓缓浮现。
符箓样式古朴玄奥,其上书写的并非此界通用文字,而是蕴含着幽冥法则、沟通阴阳秩序的古老箓文!
中央更是以神念凝聚出“茅山元始宗坛”“都功总摄”等几个大道真文虚影,散发出统御万法、敕令鬼神的无上权威!
这并非实体度牒,而是刘昭以其无上神念,结合对茅山根本大法及冥府律令的理解,模拟出的茅山掌教度牒之真意!
其权威,直通幽冥!
“此乃阳世清静之地,非尔等行军之所。”刘昭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迥异于平时的空冥与威严,仿佛代天宣法,言出即法随,“敕令,改道!”
简短的四个字,伴随着那茅山度牒虚影的光芒一闪,化作一道无形的律令波纹,瞬间扫过整个阴兵军阵!
那古将军阴魂猩红的魂火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度牒虚影,周身翻涌的煞气如同被无形大手按住,剧烈震颤却无法爆发。
它能感受到,那虚影中蕴含的,是凌驾于它这等阴魂之上、执掌阴阳秩序、对其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绝对力量!
那是源自更高层面的规则压制!
将军阴魂沉默了,骷髅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蹄下的虚影。
它那凝聚了千年的执念与不甘,在这代表冥府敕令的权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反抗,意味着彻底的、规则层面的抹杀,连这残存的执念都将不复存在。
良久,那将军阴魂缓缓抬起带着铁手套的右手,置于胸前,朝着刘昭,以及那度牒虚影,微微躬身。
一个无声的意念传出,带着一丝残余的骄傲与彻底的服从。
随即,它调转马头,手中断刃向前一挥。
无声无息间,那庞大的阴兵洪流如同潮水般转向,沿着福地的边缘,向着另一侧的荒山野岭蔓延而去,再未踏入福地范围半步。
阴寒之气渐渐远离,惨淡的月光似乎也明亮了几分。
就在阴兵队伍即将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时,一点微弱的、带着苍凉古意的灵光,自那将军阴魂方向飞出,悄无声息地落入刘昭手中。
灵光中蕴含着一道残缺的信息——并非言语,而是一幅模糊的地形图,指向某处深埋于交州群山之中的隐秘所在,隐隐与前朝龙脉气运相关。
刘昭握住那点灵光,神念一扫,已然明了。这是那古将军阴魂为答谢“敕令”而非“诛杀”之恩,以结善缘,送出的“买路钱”。
他收起灵光,身后度牒虚影缓缓消散。
福地内外,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连通幽冥、敕令万鬼的震撼场景之中。
管亥缓缓收起毒龙煞剑,甘宁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擦了擦额头不知是冷汗还是霜花的湿意。
郭嘉目光深邃,望向刘昭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
道首之能,竟已涉及阴阳秩序,敕令鬼神!
刘昭转身,看向恢复清朗的夜空,以及下方安然无恙的营寨与妖族领地。
阴阳有序,鬼神不侵。
这方福地的规则,自此又多了一条无形的铁律。
而前朝龙脉秘藏的线索,更像是一份意外的厚礼,为他即将展开的交州棋局,又添了一份厚重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