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摇篮搬入御书房的“英明”决策,仅仅维持了三日,便在兵部尚书差点因军情大事被活活晾成一尊望妻石后,被萧澈自己灰溜溜地废止了。
事实证明,帝王之术的熏陶,与婴儿毫无规律的哭闹,根本无法兼容。
于是,小皇子萧慕安,也就是“团子”殿下,又被恭恭敬敬地请回了坤宁宫。朝堂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大臣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紧绷了好几日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然而,对于皇帝萧澈而言,这仅仅意味着“战场”从前朝,转移回了后宫。他的新手奶爸灾难之路,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日,天公不作美,秋风转凉,林晚晚一时不慎,竟染上了些微的风寒。虽说只是小病,但为了避免过了病气给尚在襁褓的太子,太医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皇后娘娘好生静养,暂时不要与太子亲近。
偏偏祸不单行,太子的两位乳母之一,家中老母病重,告了恩典假回家探亲去了。
于是,在一个“团子”殿下因为饥饿而放声大哭的午后,一个前所未有的艰巨任务,历史性地、第一次落到了皇帝萧澈的头上。
“陛下,小殿下该用膳了。”宫女将早已温好的、装在琉璃奶瓶里的羊奶,连同奶瓶一起,战战兢兢地呈了上来。
萧澈看着那个造型奇特的琉璃瓶,又听了听内室里传来那撕心裂肺、仿佛在控诉整个世界的哭声,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一股比当初面对摄政王叛军时还要巨大的压力。
“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维持住自己最后的帝王尊严,“放在那儿吧。你们……都下去。”
他决定,要独自面对这场硬仗。
“是。”宫女们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偌大的偏殿里,只剩下了一个手足无措的皇帝,和一个饥肠辘辘的太子。
萧澈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温热的琉璃瓶,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摇篮边。
摇篮里的小“团子”,此刻已经哭得小脸通红,四肢在空中乱蹬,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委屈”和“快给吃的”。
“好了,不哭。”萧澈笨拙地开口,试图用一种他自认为最温柔的语气安抚道。
他一手拿着奶瓶,一手小心翼翼地探进摇篮,想把“团子”扶起来一点,方便喂食。然而,他那双习惯了握剑与执笔的手,此刻却僵硬得如同铁爪,不是碰到了“团子”的脸,就是戳到了他的胳肢窝,惹得小家伙哭得更大声了。
折腾了半天,他总算勉强将“团子”的上半身垫高了一些。
好了,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萧澈将奶瓶那柔软的奶嘴,小心翼翼地、如同在进行什么精密的刺绣活一般,对准了“团子”那张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嘴。
“来,慕安,用膳了。”他柔声道。
然而,小“团子”似乎完全不认这个陌生的“餐具”。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哭声一顿,随即猛地一扭头,直接将那递到嘴边的奶嘴给躲了过去,嘴里还发出了更加不满的“呜呜”声。
第一回合,萧澈,败。
“听话,”萧澈的耐心开始受到挑战,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再次将奶瓶递了过去,“这是吃的,好东西。”
“团子”再次精准地一扭头,小小的脑袋上仿佛写满了抗拒。他甚至还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把将那奶瓶给推开了。
第二回合,萧澈,再败。
萧澈的眉头,开始紧紧皱起。
他身为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天下莫敢不从。如今,他好声好气地喂自己的儿子吃饭,竟然遭到了如此坚决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这成何体统!
“萧慕安,”他开始尝试用讲道理的方式,虽然他也不知道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能不能听懂,“朕知道你不习惯。但你母后身体不适,乳母亦不在。此乃权宜之计,你当体谅朕心,以果腹为重。来,张嘴。”
他说得情真意切,语重心长,仿佛在劝谏一位执迷不悟的朝臣。
回应他的,是“团子”更加响亮的哭声,以及一个扭得像拨浪鼓一样的脑袋。
萧澈的耐心,在这一刻,终于开始逐渐耗尽。
他看着那个油盐不进、只知道哭闹的小东西,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缓缓升起。
他想不通,喂奶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这么难?不就是把一个装满奶的瓶子,塞进一张嗷嗷待哺的嘴里吗?为什么他就是不肯配合?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萧澈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冷,他再一次将奶瓶递到“团子”嘴边,几乎是带着命令的口吻,“喝!”
“哇——!”“团子”用一声更大的哭声,表达了他最强烈的抗议。
彻底的、完全的、毫不给面子的拒绝!
萧澈握着奶瓶的手,青筋微微暴起。
他感觉自己的帝王权威,在这一刻,被自己亲生儿子的哭声,践踏得体无完肤。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眼眸中,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在金銮殿上处理朝政时,那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冷硬。
他不再试图去哄,也不再尝试去劝。
他板起脸,双目如电,直视着摇篮里那个还在哭闹不休的儿子,用一种在朝堂之上发号施令、足以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语气,沉声开口。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金石,充满了绝对的、不容抗拒的权威。
“萧慕安!”
他先是威严地直呼其名,那洪亮的哭声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得一顿。
见有了效果,萧澈心中一定,继续用那冰冷的、命令式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
“张嘴!”
小“团子”被他爹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懵了,哭声都忘了,只是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萧澈见状,以为自己的帝王威严终于起到了作用,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得意。果然,对付这小东西,就不能太温柔!
他乘胜追击,将奶瓶再次递到儿子嘴边,用一种近乎宣读圣旨的庄严语气,下达了他人生中第一道、也是最荒唐的一道“口谕”:
“朕命令你,立刻给朕喝下去!”
整个偏殿,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小“团子”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似乎在努力处理眼前这个表情严肃的男人所说的话。
萧澈保持着威严的表情,心中无比笃定。朕的圣旨,天下臣民,莫敢不从,何况是朕的亲生儿子!
然而,下一秒,他所有的笃定与威严,都彻底崩塌了。
小“团子”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看不懂父皇眼中的复杂情绪,也听不懂那番话的深刻含义,他只感受到了那严肃表情和冰冷语气中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小嘴一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瘪得更厉害。
一股巨大的委屈与惊吓,瞬间席卷了他小小的身心。
“哇啊啊啊啊——!”
一声比之前嘹亮了足足三倍的、充满了惊恐与悲愤的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然爆发!
那哭声之凄厉,简直能掀翻坤宁宫的屋顶!小“团子”哭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遭受了天大的虐待。
萧澈彻底没辙了。
他呆呆地举着奶瓶,看着那个被自己“圣旨”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儿子,大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帝王逻辑、他无往不利的君主权威,在这一刻,被亲生儿子嘹亮三倍的哭声,击得粉碎。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他头顶上,一个卡通小人正双手抓着头发,对着一个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婴儿嘴里的巨大奶瓶,做出了抓狂的姿态,旁边还配着一行绝望的文字:【谁能告诉朕!这东西到底怎么塞进去!.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