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青草和尘土的气息,吹拂着城西马球场。
彩旗招展,人声鼎沸,京中及江南有头有脸的年轻子弟几乎齐聚于此。
这样的场合,冷家自然不能缺席。
冷卿月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骑装,因着手臂伤势未愈,并未下场,只由青黛陪着,坐在冷家女眷的凉棚下。
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冷凝与几位交好的世家小姐低声交谈,姿态优雅。
冷玉儿则精心打扮,目光不时瞟向主看台的方向——
那里,楼京霄与几位官员坐在一起。
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含笑从容的模样,偶尔与身侧的扶上离低声说句什么。
扶上离今日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清润温雅。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便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吸引了不少闺秀的目光。
只是他神色平和,对投来的视线恍若未觉。
章明台早已换好了赤色骑装,正和他的队友们在场边热身。
少年人身姿矫健,笑声爽朗,像一团跃动的火焰,充满了感染力。
他的妹妹章明瑶则是一身火红的骑装,马尾高束,明艳张扬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正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与冷淮之说着话。
“淮之哥哥,你看我这匹‘赤焰’如何?待会儿我定要拔得头筹!”章明瑶扬着下巴,神采飞扬。
冷淮之牵着自己的墨色骏马,闻言温和一笑:“明瑶妹妹骑术精湛,自然旗开得胜。”
他语气依旧沉稳,目光却随着场上其他队伍的热身动作微微移动,带着惯有的审慎。
马球赛正式开始。
章明瑶果然如同她所说的那般,一上场便成了最耀眼的存在。
她控马技术极佳,枣红马如同与她心意相通,在场上来回奔驰,灵活异常。
她挥杆精准,击球果断,每一次漂亮的拦截和得分,都引来看台上一片喝彩。
那明媚的笑容,飞扬的神采,毫不掩饰的自信与活力,如同正午的太阳。
灼灼耀目,吸引了场上场下无数年轻男子的目光。
甚至有几家地位相当的公子,已经忍不住向冷淮之打听起这位章家小姐。
冷淮之应对得体,笑容温和。
只是当目光落在场中那道红色身影上时,会几不可查地微微停顿,眸色比平时深了些许。
冷卿月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章明瑶的热情大胆,如同最炽烈的火焰,不断炙烤着冷淮之这块看似温润实则内敛的玉石。
那支“凤栖梧桐,道阻且长”的签文,似乎正在慢慢应验。
就在这时,楼京霄不知何时离了主看台,信步走到了冷家凉棚附近。
他并未直接走向冷卿月,而是与冷凝和几位冷家长辈寒暄了几句,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说话间,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冷卿月,在她包扎着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走了过来。
“卿月表妹也来了?怎么不下场玩玩?”
他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冷卿月微微屈身:“表哥安好,手臂还有些不便,只能在此看看热闹。”
楼京霄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极为小巧精致的银质手炉,递到她面前:
“虽是夏日,场边风大,你身子弱,拿着暖暖手。”
那手炉不过婴儿拳头大小,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还带着他袖中的体温。
冷卿月微微一怔。
这份关怀,比之前送糕点更加细致,也更加……亲密。
她抬眼看向楼京霄,他脸上依旧是那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眼神却比平日深邃,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名为“在意”的东西。
“多谢表哥。”她没有推辞,接过手炉。微热的温度从掌心传来,驱散了一丝初夏凉风带来的寒意。
楼京霄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苍白纤细的手指握着那小小手炉的模样,心头莫名一动。
他见过她冷静自持的样子,见过她虚弱无助的样子,也见过她于危难中展露的坚韧。
此刻这般安静顺从的模样,却让他生出一种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隔绝所有风雨的冲动。
这感觉来得突然,甚至有些违背他惯常的算计,却真实而清晰。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一同看着场中的比赛。
偶尔有官员过来与他说话,他也三言两语打发,并未离开。
这份不动声色的陪伴与特殊关照,落在凉棚内其他人眼中,意义自是不同。
冷凝眸光微闪,冷玉儿几乎掐破了手中的帕子。
场上的比赛越发激烈。
章明台所在的红队与另一支蓝队争夺决赛资格。
章明台打法凶猛,如同出闸的野兽,与章明瑶的灵动迅捷相辅相成,引得喝彩声不断。
在一次激烈的争球中,章明台为了抢球,与对方球员狠狠碰撞在一起,两人同时从马上摔落!场面一时混乱。
“哥!”章明瑶惊呼。
看台上的冷淮之瞬间绷直了脊背。
章明台在地上滚了两圈,很快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似乎并无大碍,只是手臂和膝盖擦伤了不少。
他随意抹了把脸上的灰土,抬头看向冷家凉棚的方向,目光精准地找到了角落里的冷卿月。
隔着人群,他对上她平静的目光,咧开一个带着尘土和血痕的笑容,甚至还抬手对她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
那笑容依旧灿烂,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与真诚。
冷卿月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汗水、尘土和血迹的笑容,心头微微一动。
这少年,总是这样,像一团不管不顾燃烧的火焰。
而另一边,一直安静坐在主看台的扶上离,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座位。
他并未走向热闹的人群,而是绕到了凉棚后方一处相对安静的树荫下。
那里,正对着冷卿月所坐的角落。
当章明台摔下马,冷卿月目光被吸引过去的那一刻。
扶上离清楚地看到,她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他静静地看着她侧脸的轮廓,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接过楼京霄手炉时,那瞬间的怔忪。
风吹过树梢,带来沙沙的轻响。
扶上离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身旁低垂的柳枝。
那日山谷中为她吸出毒血时,她手臂肌肤冰凉的触感,和她此刻阳光下苍白脆弱的侧影,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他向来心如止水,温润的表象下是对世事的疏离。
可这一刻,看着那个清冷如月、却又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了多方视线的女子。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仿佛永远不会为谁跳动的心,似乎被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缠绕了一下。
不疼,却带着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