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走多久啊?】”
那女子黛眉倒竖,语气里满是不耐。
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抬一步都重若千斤。
“【快了,三位,就在前面不远处】”
陆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依旧平稳。
“【我已经带你们走捷径了……再坚持一会儿】”
“【我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绕的山路】”
锦衣男子方俞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再没了先前的傲气。
“【再忍忍吧,呼……】”
布衣男子靠在一棵松树上,汗水浸透了衣衫。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陆琯的脚步终于停下。
他带着疲惫不堪的三人,总算到了厉峰的山脚。
一块刻着“厉峰”二字的巨石矗立在前方,宣告着这段淬心路的终结。
“【什么!?这才山脚!】”
那女子顺着陆琯的视线望去,瞧见那两个字,声音陡然拔高,几近崩溃。
反观那两名男子,已是沉默不语,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话都懒得说了。
“【额,林师兄本意是让我把你们领到厉峰上去的】”
陆琯回头,看着三人的狼狈模样,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看你们实在累得慌,所幸我让林师兄下来接你们上去】”
“【这……不好吧】”
那布衣男子挣扎着开口,觉得有些麻烦别人。
“【我觉得挺好,总比自己累死累活地走上去强!】”
女子立刻反驳道,此刻什么宗门规矩,什么修士颜面,都比不上能歇一歇脚。
“【那陆师兄,你怎么通知林师兄让他下来送我们上去?】”
方俞此刻也缓过一口气,好奇地问道。
“【这好办】”
陆琯说着,从腰间的储物袋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箓。
“【此物名叫传音符,用于记述施法者所言,在一定范围内,会自行寻找与施法者印象中外貌相符的人,从而实现言语的传递】”
他将一道微弱的灵气打进符内。
符身立时亮起一层淡蓝色的灵光,如水波般荡漾。
陆琯将要对林师兄说的话,连同对方那张略显刻薄的脸,一并用神识细细描绘进去。
待符箓上的光芒稳定下来,他手一松。
那传音符便化作一道微光,不疾不徐地朝着厉峰山腰处飘去。
“【耐心点,三位】”
陆琯对三人说道。
果不其然,不出半刻钟的功夫,一道流光从厉峰之上疾驰而下,在山脚处现出身形,正是那位林师兄。
“【哎,我说陆琯,不是叫你把他们带到山上嘛,这怎么到山脚反而停下了?】”
林师兄一落地,便皱着眉头发问,语气里透着不解。
“【师兄,山路崎岖,他们……实在是有心无力】”
陆琯苦笑一声。
他的眼神朝着那瘫在地上的三人瞥了瞥。
林师兄顺着陆琯的视线看去,瞧见了那正趴在巨岩上歇息的三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老规矩,事情没办成,一块灵石我都不给】”
林师兄斩钉截铁道。
“【师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三个的脚力实在是差劲。否则,按我的速度,这会儿早就在厉峰上喝茶了】”
陆琯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
他回头又看了看那三人。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这事不赖我,是他们走得太慢。
“【不给!】”
林师兄却像是没听懂,把头一偏。
“【师兄啊,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歹也是同门……】”
陆琯脸上堆起笑,语气很是诚恳。
他也不多说,就这么看着林师兄。
林师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最终还是受不了陆琯这软磨硬泡的功夫,从储物袋里不情不愿地摸出几块灵石。
“【二十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林师兄没好气地说道。
“【明白,明白,林师兄走好】”
陆琯麻利地接过灵石,笑容灿烂。
他屁颠屁颠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刚一离开厉峰山脚的范围,身后便隐约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陆琯不用回头也知道,估计是林师兄正用他那独特的法子,带着那两男一女“飞”上山去了。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
那时年纪尚小,被一位陌生的师兄单手拎着,耳边风声呼啸,从山脚直冲山顶。
那份天旋地转的经历,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心中便埋下了一颗种子,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那位师兄一样,御风而行,飞天入地。
别了厉峰,回后山的途中,山道上人影渐稀。
“【陆兄,今天收成如何?】”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琯回头,见是杂役处的熟人阿成,便笑道。
“【还不错,阿成,你呢?瞧你这满面春风的】”
“【我今天啊,接了个大买卖!】”
阿成快走几步跟上来,眉飞色舞
“【你知道吧,玄钰峰的陈衍师兄,他今天和他道侣大婚!我托了关系,过去混了个帮忙收聘礼的差事】”
阿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伸出八根手指。
“【方才结束之后,陈管事给了我们每人八百块灵石哩!】”
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八百块灵石!?】”
陆琯心头一震。
“【就是八百!怎么样,陆兄,这可比咱们跑腿强多了。下次有这等好事,想不想跟我们一块去赚灵石?】”
阿成热情地邀请道。
陆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额,阿成,这……容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
“【行,那你可想好了,这机会难得】”
阿成也不强求,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兴冲冲地朝前走了。
陆琯望着他的背影,默然不语。
他知道,那种场合人多眼杂,去的都是各峰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一个炼气八层,又无根基,去了也是徒增尴尬,说不定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摇了摇头,他继续往后山走去。
穿过几道熟悉的岔路,七弯八拐地来到了一片更为偏僻的林地。
林地深处,一间破旧的茅草房静静立着。
这便是他的家。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进屋。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无他物。
陆琯将自己扔在床上,望着茅草屋顶,开始算今天的账。
“【帮方师兄顶班,一百八十块灵石】”
“【替楚师弟打扫庭院,八十块灵石】”
“【给林师兄跑腿,二十块灵石】”
“【总共二百八十块……】”
“【好家伙,忙活了一整天,事做得挺多,却还不如阿成去婚宴上站半天来得实惠】”
陆琯自嘲地笑了笑。
无言。
他坐起身,从怀里又摸出周文硬塞给他的那两只储物袋。
神识探入其中一只,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下品灵石,闪烁着温润的光。
另一只也是如此。
粗略清点之下,足有六百余块。
陆琯将袋口收紧,弯下腰,掀开床板,将这两个储物袋连同自己平日积攒的灵石袋子,一并塞进了床下的一个暗格里。
他不放心,又趴在地上,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光,多看了几眼。
没办法,陆琯的全部身家,都尽数藏在这床底下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盘坐在床上,开始运转功法。
灵气顺着功法路线缓缓流淌,起初一切如常。
可当灵气试图冲刷那几处堵塞的经脉时,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猛然传来。
陆琯闷哼一声,身体一颤,功法骤然停下。
他睁开眼,额头上早已遍布细密的汗珠。
“【经脉……还是损得太厉害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黯淡。
这么多年了,他经脉的损伤一直没好过。宗门里的丹师、方士,他不知求了多少,那些味道古怪的汤药,他喝得比饭还多。
可始终,没什么成效。
“【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搏一搏了。
陆琯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本不知名古籍上的记载。
那本古籍是他早年打扫藏经阁时,从一堆废弃书卷中偶然发现的,上面记载了许多偏门之法。
其中一法,正是针对经脉的修复。
需要用大量“灵液”浸润受损的经脉,待药力彻底吸收后,再辅以一种名为“苣麻”的草药熬制的汤水,方可重塑经脉。
这苣麻水好找,后山就有。
可那“灵液”,却是难于登天。
起初,陆琯并不知道灵液是何物。直到他偶然之间,听见几位年长的师兄谈论起,才恍然大悟。
所谓灵液,竟是由灵石提炼而成的精华。
一百颗下品灵石,在精密的法阵催动下,才能提炼出一到两滴。
这个比例,让陆琯心凉了半截。
那时,他全部身家加在一起,也不过千余块灵石,换算下来,将将够两调羹。
连两勺都不够,何谈浸润伤口?
从那一刻起,他像是疯了一般,开始不顾一切地积攒灵石。
无论大事小事,无论报酬多少,只要有灵石,他都会去做。
从六年前知晓此事到现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一共攒下了八万三千多块下品灵石。
这笔巨款,算起来,提炼出的灵液,该有小半碗了。
他估摸着,这个量,应当是够了。
可灵石有了,灵液的提炼,又是另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也想过上报宗门,自己出灵石,请宗门的工坊帮忙提炼。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此路不通。
工坊那儿的登记簿上,写满了各峰师叔师伯的名字,自己一个杂役处的炼气修士,资历太浅,境界又低,猴年马月才能轮到?
更何况,他要提炼的量太大了。
寻常师叔师伯们,一次也不过提炼个几百上千灵石,得个小酒杯的量。
他起手就是八万多,要的是小半碗。
这不妥妥的树大招风?
虽然他获得灵石的来源和途径都非常正规,但也架不住有心人乱查。到时候一问,你一个炼气八层要这么多灵液做什么?他根本无从解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活了六十多年,懂得很。
那就只剩下另一条路。
去山外的坊市。
虽然要价会贵上不少,但胜在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给钱办事,无人会问你的来历。
他打定了主意。
再攒几日,凑个整数,便寻个由头下山。
这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他已经没有下一个六十年可以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