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铅灰色云层的缝隙里,艰难地渗出些许惨淡的微光。海面不再是纯粹的黑,变成了某种浑浊的、铁灰色的巨毯,无穷无尽地起伏着,将渺小的橙色救生筏反复抛起又吞下。风势虽比雷暴核心区稍减,但依旧凛冽,带着深入骨髓的湿冷,抽打在筏上六张青白交加的脸上。
长时间的拼力划桨和高度紧张,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阿海和两个船员像被抽掉骨头的鱼,瘫在筏子另一侧,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王胖子歪在角落里,半昏半睡,嘴唇因失温和脱水起了白皮。苏晚晴紧挨着林凡,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但握着桨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目光警惕地逡巡着海面和……筏上的另外三人。
短暂的、被外部更大危机压制下去的对峙,随着体力的透支和环境的相对“稳定”,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再次悄然浮现。
阿海的目光,在喘息稍定后,又一次、更加隐蔽地,扫过林凡胸前的背包,和苏晚晴手腕上那块即便在如此狼狈情况下、表盘依旧折射着幽微光泽的腕表。他的眼神里,贪婪、算计、不甘,还有一丝被海上混战惊退后的余悸,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船员A的手,又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那个鼓囊处。
沉默,比风声浪声更令人窒息。
林凡知道,必须打破这僵局。物资有限,人心浮动,一旦内部冲突爆发,在这茫茫大海上,就是灭顶之灾。
“海哥,”林凡主动开口,声音因为干渴和寒冷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平缓,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船没了,李老板的线也断了。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找到陆地。”
阿海抬起眼皮,斜睨着林凡,没吭声。
林凡继续道:“我知道,船是你的命。苏小姐刚才的提议依然有效——我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加上剩余现金,只要能上岸,都归你,算作补偿。”他顿了顿,目光迎上阿海闪烁的眼神,“但那个背包,你不能动。那不是钱,是炸药。谁碰,谁死。‘仓库’的人为什么追我们,海上的枪战是怎么回事,你应该也看到了。沾上这东西,你就算有十条船,也跑不出他们的手心。”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也是摆明利害。
阿海脸上的疤痕抽动了一下。林凡的话戳中了他最深的恐惧。海上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和交火,对方展现出的武装力量和凶悍作风,绝不是他这种跑单帮的“海老鼠”能抗衡的。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背包,去招惹那样的煞星,确实不智。
但贪婪就像跗骨之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林老板,话别说这么绝。东西在你手里是炸药,在别人手里,说不定……就是护身符呢?”
他想的是,或许可以拿这东西去跟“仓库”或者其他势力谈判,换取更大的利益。
【系统2.03:目标‘阿海’逻辑进入危险区。试图将‘烫手山芋’转化为‘谈判筹码’,属于典型的风险投机心理。提示:与虎谋皮,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且大概率被虎吞食。建议宿主强化其恐惧认知,或提供更具吸引力的替代方案。】
林凡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嘲讽的苦笑:“护身符?海哥,你在海上混了这么多年,真相信那些人有信誉可言?他们连自己人都能毫不犹豫地干掉(指向远处早已看不见但肯定沉没了的船只方向),会在乎你一个外人?你信不信,你刚露出想谈判的意思,他们的子弹就会打穿你的脑袋,然后把东西拿走,再把我们所有人沉海灭口?到时候,你不但拿不到一分钱,连命都得搭进去。”
他的话配合着远处可能正在发生的血腥事实,极具冲击力。阿海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一下,他身后的两个船员也露出了惧色。
林凡趁热打铁,放缓和了语气,带上一丝同舟共济的意味:“海哥,咱们现在最实际的路,是合作。我们有你需要的东西(现金和首饰),你有我们需要的经验(辨别方向、寻找陆地、海上生存)。一起活下去,带着实在的好处上岸,总比为了一件虚无缥缈、可能害死所有人的东西内讧,最后一起喂鱼强,对吧?”
他指了指筏子角落那点可怜的淡水和压缩饼干:“东西就这么多,撑不了多久。内斗,消耗的是我们共同的生机。”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生存的压力是眼前最实在的。阿海看了看那点物资,又看了看自己两个状态不佳的船员,再看了看虽然疲惫但眼神清亮、显然不好对付的林凡和那个关键时刻能拿出珠宝谈判的苏晚晴,心中的天平终于发生了倾斜。
为了一件不确定的“宝物”去赌命,还是用确定能到手的财物去换一条相对安全的生路?这笔账,并不难算。
“……行。”阿海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像是用尽了力气,“林老板,你说得对。眼下,活命要紧。”他挥了挥手,示意船员A把手从腰间拿开,“东西,老子不要了。但你们答应我的,上岸后,一分都不能少!”
“一言为定。”林凡郑重承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至少暂时,内部的危机解除了。
接下来的时间,在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和平中度过。阿海凭借经验,根据云层流动和微弱的天光,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指挥着众人轮流划桨,朝着他认为可能有岛屿或航线的西北偏西方向缓慢前进。淡水被严格定量分配,压缩饼干更是掰成小块分食。
时间在单调的划桨、忍受饥渴寒冷和对抗无尽疲惫中流逝。日头始终没有完全露脸,天空一直是那种令人绝望的灰蒙蒙。海鸟偶尔掠过,带来一丝生的气息,却也更衬托出这片海域的荒凉。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体力即将耗尽、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
“雾!起雾了!”负责了望的船员b突然嘶哑地喊道。
果然,不知从何时开始,海面上弥漫开一片乳白色的、浓稠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包围过来,迅速吞噬了远处的海平线,能见度急剧下降,很快连几十米外都看不清了。风声似乎也被雾气吸纳,变得沉闷而诡异。
在海上,大雾往往比风浪更可怕,它意味着迷失方向,也意味着可能撞上暗礁或其他船只。
“停桨!别划了!”阿海急忙喊停,脸色凝重,“这雾来得邪门,方向全乱了。小心点,别撞上东西。”
救生筏静静漂浮在浓雾之中,仿佛被包裹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白色蚕茧里。只有海浪轻轻托举筏子的晃动,证明他们还在海上。寂静,浓得化不开的寂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安的压抑。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王胖子也惊醒了,缩在筏边,大气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雾气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反而似乎越来越浓。
就在焦虑和绝望再次开始滋生时——
“看!那边!有光!”苏晚晴突然压低了声音,手指指向左前方浓雾深处。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起初,什么也看不见。但渐渐地,在翻滚流动的雾气缝隙中,一点朦胧的、橙黄色的光芒,若隐若现!那光不是闪电,也不是星光,而是……稳定的、人工光源特有的光芒!
而且,随着雾气的流动,那光芒的轮廓似乎在缓缓变大,隐约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船体的阴影!
不是快艇,不是他们之前坐的那种小船。那阴影庞大、沉稳,像一座在雾海中悄然移动的钢铁山峰。
灯光越来越清晰,不止一盏。有高悬的桅杆灯,有舷窗透出的零星光亮,甚至……似乎还有类似探照灯的光柱,在雾气中缓缓扫过!
是一艘大船!一艘在浓雾中航行的、灯火通明的……大船!
希望,如同那穿透浓雾的灯光,瞬间刺破了筏上众人心中的阴霾!
“是船!是大船!”王胖子激动得差点喊出来,被林凡一把捂住嘴。
阿海也是精神一振,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低声道:“别高兴太早。这雾天还在开的大船,要么是胆大包天的走私货轮,要么就是……有特殊任务的家伙。未必是善茬。”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确实,在这片刚刚发生过激烈交火的海域,在如此诡异的浓雾中,一艘灯火通明、依旧在航行的大船,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救生筏上的六个人,心情瞬间从狂喜跌入忐忑。
求救?可能迎来救援,也可能……是自投罗网。
不求救?错过这艘船,在这茫茫雾海和越来越少的补给下,他们还能撑多久?
那艘雾中的楼船,如同神话中噬人的海市蜃楼,带着温暖的灯光和致命的未知,缓缓地、不可抗拒地,朝着他们这个渺小的救生筏的方向,驶了过来。
灯光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隐隐的、沉闷的引擎轰鸣声,穿透浓雾传来。
是福?是祸?
林凡的手,悄悄握紧了筏边冰冷的绳索。苏晚晴贴近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阿海和两个船员则死死盯着那越来越清晰的船影,眼神复杂,既有渴望,也有深深的警惕。
救生筏,依旧在雾中无声漂浮。
而那艘披着灯光迷雾的巨船,正成为这片苍白死寂中,唯一且巨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