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的手指从染血的腰牌上移开。阳光照在桌角，映出一道细长的光斑。他盯着那道光看了几秒，然后起身走到柜前，拉开底层抽屉，取出一本薄册。
这是茶屋四次郎留下的《九域商程记》，书页边角已经磨毛，内页写满批注。他翻到“南蛮通货”一节，看到一行红笔小字：“硝石换米，可行于长崎之外。”
他合上书，对帐外说：“传令兵。”
人很快进来。
“去查最近有没有南蛮船靠岸，不是长崎，是其他港口。特别是葡萄牙人的船。”顿了顿，“再把私库金的清单拿来，我要看可用数目。”
传令兵走了。雪斋坐下，手指敲着桌面。他知道老中不会只动手一次。这次夺回粮车，靠的是运气和旧识的暗语。下次呢？官道随时会被封，地方吏员听命于上层，走陆路等于把命交给敌人。
必须另找出路。
半个时辰后，传令兵带回消息：三天前，一艘南蛮商船停靠佐渡岛西侧港湾，未报官，停留一日即离。据渔民说，船上挂的是斜十字旗，操葡语。
雪斋点头。佐渡虽远，但海路避开陆上关卡，只要能接上头，就有机会。
他又问：“茶屋旧部还有谁在北陆活动？”
“有两人在越后做盐铁生意，一个叫市川半平，一个叫铃木清右卫门。”
“写信给他们，要他们联系这艘船的商人，就说宫本雪斋愿谈交易，用硝石换粮。”
传令兵记下。
“顺便调出十年前我们和南蛮人往来的名录，特别是那个姓卡斯特罗的。”
名单很快送来。雪斋一眼认出名字。那人十年前在堺町用火药换铁锅，说话直接，不绕弯子。当时两人约定，若再合作，以蜜蜡封印为信物。
他打开木匣，翻出一块半裂的蜜蜡，上面还沾着旧纸屑。这就是当年留下的凭证。
“准备一只木盒，把这块蜜蜡放进去。再备一份硝石样品，十斤就够了，装在麻袋里。”
“大人是要亲自去？”
“不。等他们来。”
“可对方未必肯进内陆。”
“那就我去驿站见他。选边境的野田驿，离营六十里，骑马半日可回。”
命令发出去后，雪斋开始整理资金。私库金现有八百两黄金，他划出三百两作为备用支付，其余留作后续周转。又从军械库里提了十担精制硝石，这是新近从矿山运来的，纯度高，南蛮人最看重这个。
两天后，传令兵回报：南蛮商人已接到消息，同意会面，三日后抵达野田驿。
雪斋带二十名骑兵出发。没穿铠甲，只披灰蓝直垂，腰悬双刀。木盒放在马鞍旁的皮袋里。
野田驿很小，只有三间房舍和一处马棚。他提前一天到达，住进东厢。第二天上午，斥候来报：南蛮商队出现在十里外，共六辆板车，三十人左右，领头者骑高头大马，穿深褐色外套。
雪斋出门迎到路口。
对方队伍停下。那人下马，五十岁上下，短须，脖子挂着银链。他看着雪斋，开口说葡语。
雪斋摇头，从怀中取出木盒，打开，递出那半块蜜蜡。
南蛮商人接过，翻看背面刻痕，又凑近闻了闻气味。然后他笑了，用生硬的日语说：“你还留着这个？”
“你说过，信物在，交易就在。”
“好。进屋说。”
两人坐在驿馆堂中。雪斋开门见山：“我需要大米二百石，干薯六十驮，盐二十袋。可以付金，也可以用硝石交换。”
南蛮商人摇头。“金太重，路上危险。我不爱带太多钱走战区。”
“那你要什么？”
“火药，或者硫磺。”
“火药不行。那是军需品，我不能卖。”
“那就硫磺。五十担。”
“我没有那么多。”
“那用硝石补。你有多少？”
“一百担。”
“一百担换你想要的所有粮食，外加铁钉五百斤、布三十匹。”
雪斋想了想。“一百担硝石换粮盐薯全数，再加二十担硫磺，你可以带走。但我只有一百担硝石，硫磺要一个月后才能凑齐。”
南蛮商人摸下巴。“你以前做生意，也这样讨价还价。”
“所以我活到现在。”
对方笑出声。“成交。但我有个条件——我的商队要在你控制区免税通行七日，任意买卖，不受检查。”
“可以。我会发通行文书，盖小野寺家金印。”
“还要一名向导，带我们安全离开。”
“我派骑兵护送你们到边界。”
谈妥后，南蛮商人伸出手。雪斋握住。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握手。
五天后，商队押着粮车抵达主营。
仓库门前，雪斋亲自监督卸货。每一袋都过秤登记。大米入仓时发出沉实的响声，干薯堆成小山，盐包整齐码好。
士兵们围在边上，有人低声数着车数，有人咧嘴笑。一个年轻足轻忍不住喊：“够吃两个月了！”
旁边老兵拍他肩膀：“别傻乐，能吃半年才算本事。”
消息传开，营地气氛变了。午饭恢复双餐，晚饭加了干薯饼。厨房烟囱冒起久违的浓烟。
当晚，雪斋召来心腹佐官。
“把这次商队所有人名记下来，包括车夫、护卫、翻译。船只编号也要查清，将来有用。”
佐官点头。“要不要拟个长期协议？”
“要。写一份《外商协约草案》。内容包括：准入条件、货物查验规则、税收比例、纠纷处理方式。将来若有自治权，就设市舶司专管。”
“是。”
佐官走后，雪斋坐回灯下。桌上摊着地图，他在奥州西部标出几个点，都是沿海小港。这些地方从未被重视，但如果能打通海路，就能绕开所有陆上封锁。
他提笔写下第一条：“凡外商自愿输粮者，许其在指定口岸贸易，税减三成。”
正写着，传令兵进来。
“南蛮商人临走前留下这个。”
递上一支木符，两寸长，刻着斜十字。
“他说，下次见面，凭这个可以直接谈价格。”
雪斋接过，放在蜜蜡旁边。
第二天清晨，他回到主营指挥帐。桌上仍是摊开的地图和文书。硝石调配表、民夫征召令、巡逻路线图，一件件摆在那里。
他拿起笔，继续写补给章程。
门外传来脚步声。
“报告大人，伊达家使者已到，在外等候。”
雪斋抬头。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