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雪斋就到了主仓前的广场。昨夜从藤堂高虎船上回来,他没睡多久。脑子里还在转着千代的消息、水道闸门的位置、百姓送粮的路线。现在第一步,得把人动员起来。
广场上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几个文书坐在木桌后,手里拿着笔和册子。百姓一袋袋地抬米过来,登记名字、乡里、数量。一开始没人说话,气氛很沉。
雪斋走到高台上,没有立刻开口。他看了看那些低头交粮的人,大多是老农,脸上有风霜,手上有茧。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仗要打,粮要交,徭役会不会加重?家里还能不能留下口粮?
“各位。”
人群抬头。
“这次纳粮,不是强征。”他说,“每交一石米,记三日免徭役。官府会写条据,贴在你们家门口,谁敢多叫一天工,直接来仓前告状。”
底下一阵骚动。
有人小声说:“真能免?”
“我听说上次修路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雪斋不急。他转身对文书说:“把账册挂出来。”
文书立刻将一本新写的册子挂在木架上,白纸黑字,清楚写着已登记的户名、数量、减免天数。
“今天交的,明天就上榜。”雪斋说,“你们可以自己来看。我不在这儿,也能查。”
这话一出,不少人眼神变了。
一个中年汉子上前一步:“我家五口人,收了八石,交六石行不行?”
“可以。”雪斋答,“交多少都行,减役按比例算。”
那汉子点点头,回去搬米去了。
可还是有人不动。他们信不过。战事一开,谁知道这些条据还有没有用?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老者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他拄着拐杖,走得慢,但每一步都很稳。手里举着一块木牌,边角磨圆了,像是用了很久。
他走到台前,举起木牌:“宫本大人!十年前你亲手给我这块开荒令,让我带着一家老小去西坡垦荒。你说三年免税,种出来的都是自己的。我没忘!”
雪斋认出来了。那是西坡村的老田村。
老田村声音大了起来:“去年我收了十五石!比往年多了五石!今天我带来五石米,全交了!我不图免几天工,我就想说——你信过我一次,我也信你这一回!”
他说完,把米袋往地上一放,扑通跪下,磕了个头。
全场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开始鼓掌。
一个年轻农夫扛着米袋冲上来:“我也交!我家虽然只收四石,但我愿意拿出两石!”
“我家也交!”
“我家三石全交!”
“我不要免役,我就想让北条知道,我们不怕他!”
队伍一下子排长了。不再是零星几个人,而是连成了一条线,从广场一直延伸到街口。文书忙得笔都快写断了。
雪斋站在台上,看着这一幕,没笑,也没说话。他接过老田村递来的开荒令,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四个字——政通人和。
字歪歪扭扭,像是孩子写的,又像是老人颤着手刻的。
他记得这牌子正面是他亲笔写的“永许垦耕”四个字。那时他刚接手民政,亲自走遍每个村子,给流民发令牌。没想到有人一直留着,还偷偷刻上了这四个字。
他举起牌子,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块令牌,不是我的功劳。是你们一锄一锄挖出来的地,一粒一粒收进仓的粮。今天你们交米,不是因为我下令,是因为你们知道,什么叫家,什么叫国。”
底下有人喊:“我们听你的!”
“你保我们五年不加税,现在轮到我们保你打赢这一仗!”
“雪斋大人!我们跟你干!”
呼声越来越高。
雪斋放下牌子,对文书说:“把老田村的名字记在头一位。他交的五石米,记十五日免役。另外,派人去他家,换新屋顶,再送两床厚毯。”
老田村急了:“这不行!我说了不图回报!”
“这不是回报。”雪斋说,“这是规矩。守信的人,就得被看见。”
人群更热闹了。
这时一个小吏跑过来,在雪斋耳边说了几句。雪斋点头,转向众人:“刚才上报主公,这个政策准了。接下来三天,各村会有车来运粮。愿意当运粮队的,每天另补半斗米,路上管饭。”
立刻有人问:“我能去吗?我有力气!”
“我要报名!”
“我们村能组织十个人!”
雪斋让人拿纸笔,当场登记。运粮队名单一张张写下来,每报一个名字,周围就响起一片叫好声。
有个少年挤到前面:“大人!我才十六,不能服徭役,但我能赶车!我会看路!”
雪斋看了他一眼:“你爹娘知道吗?”
“知道!他们让我来!”少年挺起胸,“我们家去年分了地,今年打了七石米,全交了三石!该我们出力了!”
雪斋点头,让人记下他的名字。
太阳升到头顶,广场上的米堆成了小山。文书不停地清点、记录、分类。有人自发帮忙搬运,有人端水给登记的百姓喝,还有妇人提着饭团来送。
雪斋站在高台边缘,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这场仗还没打,但他已经赢了一半。
粮不在仓,在人心。
他摸了摸怀里的开荒令,那四个字还在掌心发烫。
忽然,远处传来敲锣声。
一个骑马的传令兵冲进广场,勒住马,大声喊:“松仓村急报!千代小姐派信使送来消息——粮仓位置确认!藏在废弃铁匠铺地下!另有暗道通向北门马厩!”
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雪斋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抬头望向北方。
他知道,下一步该开始了。
他转身对文书说:“把运粮队名单抄一份,送到我书房。今晚我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