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过中天,训练场上的尘土还浮在半空。骑兵们牵着马往马厩走,步兵靠在长枪上喘气。雪斋没动,站在高台边上,手里握着一面红底黑边的令旗。
亲卫抬来沙盘,放在木架上。沙盘里用小木块摆出三角阵的布局,中间是步兵方阵,两翼斜插着骑兵标记。
“昨夜练的是骑射。”雪斋开口,声音不高,但全场都听得到,“今天要练的是步骑一起打仗。”
他把令旗往沙盘前一插:“你们五十人分五组,每组十骑,部署在左右两翼。步兵三百人分成三列——前排长枪手,中排刀盾手,后排弓箭手。目标不是杀人,是配合。”
鼓手站到高台另一侧。雪斋点头,第一通鼓响。步兵开始集结,脚步踩得整齐。第二通鼓落,队伍展开成龟甲阵型,枪尖朝外,盾牌交错。第三通鼓起,雪斋猛然挥下令旗。
号角吹响,右翼骑兵应声冲锋。田中五郎带队冲在最前,马蹄掀起一片黄尘。左翼也跟着启动,节奏看着不错。
可就在骑兵即将切入敌阵模拟线时,右翼突然慢了半拍。田中那组因为一匹马打了个滑,整队收缰减速,等重新加速,步兵已经压到了预定夹击点。
草人没被全数斩倒。三分之一还立着,像是残敌反扑。刀盾手不得不二次结阵,弓箭手紧急补射。
雪斋吹哨叫停。
队伍退回原位。没人说话,连马都不怎么嘶鸣了。
雪斋走下高台,走到骑兵冲锋起点。他蹲下来,看地上的马蹄印。又从腰间抽出短尺,量了从步兵推进线到骑兵出发点的距离。
“差不到十步。”他说,站起来看向田中,“但战场上,这十步就是生和死。”
田中低头站着,手抓着缰绳,指节发白。
“不是你慢。”雪斋说,“是你没听见鼓点变了。”
他回到高台,让鼓手重演刚才的节奏。第三通鼓最后一下,有个极短的顿挫。
“就在这半拍之间,骑兵必须动。”他说,“晚了,敌人就跑了。早了,自己撞进枪阵。”
他下令调整信号:鼓声控制整体节奏,号角拉长音为预备,短哨一声为冲刺指令。
千代站在记录板旁,拿起炭笔写下新的响应规则。她抬头看雪斋一眼,雪斋点头,她又记下:“骑兵启动延迟0.5拍,主因信号识别滞后。”
“再来一次。”雪斋说。
第二次演练开始。鼓声响起,阵型推进。这次右翼听到短哨后立刻策马,动作齐整。马队呈斜线切入,正好卡在步兵压上敌阵的瞬间。
草人被冲倒大半。剩下几个也被弓箭覆盖。
雪斋没点头,也没说话。等队伍回撤,他又让重来。
第三次演练时,问题又出在右翼。田中带队冲锋,眼看就要接上节奏,结果领头马突然偏了一下,整队被迫减速。
模拟战果再次不完整。
雪斋鸣金。
他走到田中面前:“马怎么回事?”
“回大人,马耳软,听到哨音受惊。”
雪斋摸了摸那匹马的耳朵,又看了看缰绳磨损处。
“换马。”他说,“你骑过的马今天不能再用。明天起,每匹马只准参加一次主力冲锋,其余时间轮休。”
他转向全体骑兵:“你们不是一个人在骑马。你们是阵的一部分。马累了,你们就得换。人累了,也要换。”
他又看向步兵队:“你们也不能往前冲太急。枪阵快了,骑兵跟不上,侧翼就空了。慢一步,能活命。快一步,可能全军覆没。”
他抽出“雪月”刀,横放在地上。
“这把刀斩过十副铁甲。”他说,“但它最利的时候,不是刚出炉,而是回火七次之后。”
他停了一下:“我们这支军队也一样。不是赢一场就算强。是要把错的地方,一遍遍改对。”
他宣布从明天起,每日加练三次协同冲锋。每次由不同骑兵组参与,确保马匹轮流休息。步兵也分批次轮训,避免过度疲劳。
“我不在乎今天倒了多少草人。”他说,“我在乎的是,下次真的打仗时,你们能不能活着回来。”
千代在记录板上写下最后一行字:“阵型完整度九成。骑兵穿插平均延迟0.5拍。建议明日晨、午、暮各加训一次。”
她合上板子,站到雪斋身后五步远的地方。
雪斋没动。他站在训练场边缘,手里还拿着令旗。夕阳照在校场上,沙盘里的小木块投出长长的影子。地上的阵图痕迹还没被风吹散,马蹄印和脚印混在一起,像一张没画完的棋局。
他盯着那些痕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千代:“昨天那批新马,喂的是哪种草料?”
“回大人,北市口老张家的干苜蓿,混了豆渣。”
雪斋点点头,没再说话。
远处传来马厩清槽的声音,几匹马在围栏里甩头喷鼻。一个骑兵蹲在地上检查马蹄铁,发现一颗钉子松了,正拿锤子敲回去。
雪斋把令旗插进沙地,伸手摸了摸刀柄。刀鞘上有道旧划痕,是他去年冬天试阵时被误伤留下的。
他转身走向骑兵驻区,脚步不快。走到一半,停下。
“去把田中叫来。”他说,“让他带那匹耳朵软的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