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坐在书桌前,窗外是部队大院沉静的夜色,偶有巡逻战士的脚步声传来,更衬得屋内灯火温暖,却也照着她眉宇间一丝不容错辨的冷冽。
桌上摊着两封信。一封是王秀兰那字迹拙劣、言语刻薄的“父亲病重”求助信,另一封,则是赵春梅托老家亲戚辗转打听来的真实情况说明,附带着当地熟人模糊却肯定的口信——“沈建国身体硬朗,天天上工,没听说有啥毛病。”
证据确凿。
心底最后一丝因血缘而起的犹豫,此刻已荡然无存。王秀兰这次,是真的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不仅想骗她回去,恐怕还想利用所谓的“孝道”和舆论压力,在她大学生活刚刚步入正轨时,给她致命一击。若她真的傻傻回去,等待她的绝不是病重的父亲,而是不知编织了多久的罗网,轻则毁掉学业,重则……她不敢细想继母的狠毒。
不能再忍了。隐忍换不来安宁,只会让贪婪者变本加厉。
陆承军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他刚结束晚间学习回来,军装外套还带着夜风的微凉。他没有多问,只是看了眼桌上的信件,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决定了?”
“嗯。”沈青禾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次,必须做个了断。不能再让她以为我们好欺负,隔三差五就来搅和一下。”
陆承军在她身旁坐下,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安定感。“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支持总是这样,不问缘由,直接行动。沈青禾心头一暖,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想写两封公开信。一封给沈家所在的街道居委会,一封寄给我爸的单位领导。把王秀兰伪造信件、企图骗我回去的事情说清楚,附上调查的证据。利用组织和舆论的力量,让她彻底抬不起头。”
这年头,个人的名声和单位的评价、街道的看法紧密相连。王秀兰最在乎的不就是那张脸面和那点利益吗?那她就从根子上,把她在意的东西砸碎。
陆承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方法可行。街道和单位出面,比我们私下纠缠有效得多。证据要扎实,言辞要清晰,但不必过于激烈,陈述事实即可。”他顿了顿,补充道,“信我来帮你寄,通过部队的渠道,更快,也更稳妥。”
这就是陆承军,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最实际、最可靠的后盾。沈青禾感激地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铺开了信纸。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先写给街道居委会的那封。语气恭敬,条理清晰:
“尊敬的xx街道居委会领导:您好!冒昧打扰,实属无奈。我是贵辖区居民沈建国之长女沈青禾,现随军居住于xx部队大院,并于xx师范学院就读。近日,接连收到家中继母王秀兰同志来信,称家父病重,亟需我返乡照料,言辞恳切,令人心焦。然,身为子女,闻听父亲抱恙,不敢怠慢,遂多方托人核实。经查证,家父身体康健,并无不适。继母王秀兰此举,实属捏造事实,意图欺骗……”
她详细说明了王秀兰过往的种种行为,包括试图下药、抢夺婚事、多次索要钱财等,将这次“父亲病重”事件置于其长期恶意行为的脉络中,使其可信度大增。最后,她写道:
“……王秀兰同志此举,不仅严重伤害了父女亲情,浪费社会资源,更违背了公序良俗,破坏了社会主义家庭和睦之风。我虽远在军营,亦深感痛心。无奈之下,只得将实情上报贵处,恳请组织出面调查、教育,以正视听,维护社会风气。附件为相关调查说明及信件复印件,请查收。”
写完街道的,她又开始给父亲单位的领导写信,内容大致相同,但侧重强调了王秀兰的行为可能对父亲工作声誉造成的不良影响,希望单位能对父亲加以关心和引导。
整个书写过程,沈青禾的心绪并非全无波澜。想起那个名义上的家,想起懦弱的父亲,心里不是没有唏嘘。但更多的,是一种斩断乱麻的决绝。她早已不是那个在沈家任人欺凌的瘦弱女孩,她是沈青禾,是陆承军的妻子,是一名大学生,她有能力、也有决心保护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
陆承军一直安静地陪在一旁,时而帮她添点热水,时而看看她写的内容。他没有插话,但那份无声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信写好了,沈青禾又仔细誊抄一遍,字迹工整,力透纸背。她将赵春梅帮忙弄来的情况说明仔细附在后面,连同王秀兰那封伪造信件的复印件,一起装入信封。
“明天一早我就去寄。”陆承军接过封好的信,妥善收好。
“嗯。”沈青禾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靠在椅背上,看着跳跃的灯火,轻声道:“承军,你说,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陆承军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对恶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这是在自卫,也是在清理门户。谈不上狠。”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况且,是她先不念亲情,屡次挑衅。”
是啊,是王秀兰先撕破了脸。她只是被迫应战,并且选择了最有效、最符合这个时代规则的方式。沈青禾点了点头,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几天后,信件如期寄达。
又过了些日子,赵春梅风风火火地跑来,脸上带着解气的笑容:“青禾!好消息!我老家亲戚来信了,说你们街道和沈叔单位都找王秀兰谈话了!听说在居委会大会上被点名批评,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她干的好事!她现在臊得门都不敢出!你爸在单位也被领导叫去关心了,估计脸上也挂不住!”
沈青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舆论的力量,在这个注重集体荣誉和道德评价的年代,有时比法律更直接、更深刻。
“活该!”赵春梅啐了一口,“让她再使坏!这下看她还有什么脸闹!”
“谢谢你了,春梅姐,这次多亏你帮忙。”沈青禾真诚地道谢。
“谢啥!咱们可是战友!”赵春梅拍拍她的手,又压低声音,“不过,青禾,你这招可真够厉害的。兵不血刃,就把她给治了。以后啊,我看谁还敢小瞧你!”
沈青禾笑了笑,未置可否。她并不想显得多么工于心计,这只是被逼到墙角后的无奈反击。
晚上,她把结果告诉了陆承军。
陆承军正在看报纸,闻言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语气却平淡:“嗯。解决了就好。”
他放下报纸,走过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有些生涩,却充满安抚的意味。“以后,可以安心读书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沈青禾鼻尖微微发酸。他懂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也明白她最终追求的是什么。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一个可以让她安心学习、好好生活的清净环境。
这场舆论战,她赢了。赢得干净利落,也赢得了真正的安宁。
她靠在陆承军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份令人心安的温暖。窗外,月色正好,预示着一段崭新而平静的日子,即将开始。而她也深知,经过这次风波,她与这个时代的连接,与身边这个男人的羁绊,都变得更加深刻而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