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密信带来的警示,如同在北境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下巨石。萧令拂并未将焦虑形之于色,反而愈发沉静。她深知,越是暗流汹涌,掌舵之人越需镇定。
接下来的日子,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北境的内政梳理与人心笼络上。借着大败狄戎、缴获大量虎贲卫精良装备的余威,她协助岳铮,对北境军队进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整编。并非大规模变动将领,而是将部分缴获的甲胄兵刃,优先补充给在此战中表现英勇、尤其是伤亡较重的北风营及其附属部族军队,并借机提拔了一批中下层军官。此举既强化了核心战力,又不动声色地施恩于卒伍,进一步收拢了军心。
同时,她以“抚恤战殁、犒赏有功”为由,亲自过问抚恤银钱与赏赐的发放,确保不折不扣地落到每一个应得之人手中。她甚至会在天气晴好时,带着萧宸,在严锋的护卫下,亲往伤兵营探望,温言抚慰。长公主殿下亲至,对许多普通士兵而言,是无上的荣光与激励。这些看似琐碎的举动,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北境的人心。
对于岳铮,萧令拂保持了恰到好处的尊重与合作。军务大事,仍由岳铮主导,她只从旁建议,绝不越俎代庖。但在涉及与各部族协调、安抚流民、筹措粮饷等内政事务上,她则展现出越来越强的影响力和手腕。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象征,而是逐渐成为北境权力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岳铮对此感受最为深刻。他发现自己习惯于战场冲杀的思维,在处理这些繁杂政务时,远不如萧令拂来得游刃有余。许多令他头疼的部族纠纷、钱粮调配难题,到了萧令拂手中,往往能四两拨千斤,寻得各方都能接受的解决之道。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长公主的存在,确实让北境的统治变得更加顺畅和稳固。尽管内心深处那丝对权力的警惕仍未消散,但在共同的强敌和现实利益面前,他选择了更紧密的合作。
这一日,岳铮与萧令拂正在商议如何利用缴获的虎贲卫战马,组建一支更具机动性的骑兵,斥候送来紧急军情——边境几处哨卡同时发现小股北辽游骑活动迹象,比往年更加频繁,且行踪诡秘,不似寻常抢掠。
“谢绥的手,果然伸到北辽去了。”岳铮将情报掷于案上,脸色阴沉。利用外虏制衡甚至攻击政敌,是朝堂斗争中不乏先例的阴毒手段。
萧令拂看着地图上被标记出的游骑出没点,沉吟道:“未必是大规模入侵的前兆,更像是试探和骚扰,意在牵制我军精力,制造紧张,甚至……寻找可乘之机。”
她抬头看向岳铮:“岳将军,边境防务需进一步加强,尤其是几处关键隘口。但也不必过度反应,以免自乱阵脚,徒耗兵力。可多派精干游骑,反向侦查,摸清这些游骑的规律和背后是否有谢绥使者的影子。”
“殿下所言极是。”岳铮点头,“我即刻增派兵力,加固哨卡。只是……若北辽真受谢绥蛊惑,大举来犯,以我北境现有兵力,两面作战,恐怕……”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北境虽胜一阵,但根基尚浅,资源有限。
萧令拂目光沉静:“所以,我们更不能被动挨打。谢绥欲借北辽之力,我们亦可寻找盟友,或至少,让北辽有所顾忌。”
“盟友?”岳铮皱眉,“北境四周,强敌环伺,哪来的盟友?”
“西边的羌戎诸部,与北辽素有仇怨,且盛产良马。”萧令拂指尖点向舆图西侧,“东南海路,亦可尝试接触,北境的皮毛、药材,在海外亦是紧俏之物,若能打通商路,不仅可获利以充军资,更能拓宽眼界,不至困守一隅。”
她顿了顿,继续道:“甚至……朝廷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谢绥倒行逆施,结怨甚多。或许,可以暗中联络那些对谢绥不满、又手握实权的边镇将帅或朝中重臣,未必需要他们明着相助,只要他们能在关键时刻保持中立,或对谢绥稍加掣肘,于我北境便是大利。”
这一番谋划,眼界开阔,思路缜密,已远超一时一地的攻防,隐隐有了争雄天下的格局。
岳铮听得心潮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心中所图,恐怕不仅仅是偏安北境,保全幼主。她想要的,是扳倒谢绥,是光复萧氏,是重塑这天下格局!
“殿下深谋远虑,岳某佩服。”岳铮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只是这些事,皆需隐秘进行,且非一日之功。眼下,还是先应对北辽游骑与谢绥可能的暗算为要。”
“这是自然。”萧令拂点头,“对外联络之事,需派绝对可靠且机敏之人。岳将军可有合适人选?”
岳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军中将领,勇武有余,机变不足,且目标太大。文官之中……司徒清虽除,但其影响未绝,亦需慎选。”
萧令拂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个悄然离去的青衫身影。苏晏,无疑是执行此类任务的最佳人选,但他行踪莫测,心思难料。
“此事暂且记下,容后再议。”萧令拂道,“当务之急,是整军备武,巩固边防,清查内奸。苏晏提醒‘小心身边之影’,绝非空穴来风。”
提到内奸,岳铮眼神一厉:“殿下放心,岳某已命人暗中排查,绝不容许再有司徒清之流祸乱北境!”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具体军务,岳铮便匆匆离去布置。
萧令拂独自留在厅中,看着舆图上那片广袤而复杂的山河,心绪难平。与谢绥的战争,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军事对抗,演变成一场涉及军政、外交、谍报、民心的全方位较量。她如同一个技艺生疏的织工,在命运的织机上,小心翼翼地牵引着每一根丝线,试图编织出一张足以网罗强敌、护佑自身的大网。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带着青草气息的春风吹入室内。庭院中,萧宸正在一名老嬷嬷的看护下,追逐着几只翩跹的蝴蝶,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片刻的安宁,如同偷来的时光。
她知道,风雨从未远离。谢绥的报复,北辽的骚扰,内部的隐患,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初入北境、彷徨无依的落难公主。
她有了需要守护的人,有了可用的力量,有了清晰的目标。
砺剑,织网,只为在下一场更猛烈的风雷袭来时,能够岿然不动,甚至……反戈一击。
她轻轻合上窗户,将孩子的笑声关在窗外,转身走向书案。案上,堆积着等待她批阅的文书。
路还很长,她不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