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真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归属地显示在邻市。
“喂，您好，念真超市。”她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刚干活的轻喘。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女声，背景里夹杂着医院特有的仪器蜂鸣声：“请问是苏念真女士吗？这里是邻市第二医院住院部，有个叫林曼薇的病人，说您是她的……朋友，现在她急性阑尾炎住院，需要交押金做手术，联系不上其他家属，您看能不能过来一趟？”
苏念真捏着手机的手指顿了顿，货架上的洗衣粉包装袋被她无意识捏出一道褶子。“林曼薇？”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对，就是她。”护士的声音更急了，“她刚才疼得晕过去，送进来的时候身上只有几十块钱，我们问她联系人，她犹豫了半天，才报了您的电话。手术不能再拖了，您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先过来帮她交下押金？”
苏念真没立刻回答，转头看向收银台。李秀莲正帮一个老大妈扫码结账，嘴里还念叨着“慢走啊，下次再来”，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光。
“我知道了，”苏念真最终开口，“押金多少？我先转账过去，等下抽时间过去看看。”
护士报了个数字，又留了收款账户和病房号，再三道谢后挂了电话。苏念真站在货架旁，手机还贴在耳边，屏幕上“林曼薇”三个字像根刺，扎得她太阳穴隐隐发疼。
“念真，怎么了？站这儿发愣。”李秀莲结完账，擦了擦手走过来，看到女儿脸色不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不舒服吧？”
苏念真把手机揣回口袋，摇了摇头：“妈，林曼薇在邻市住院了，急性阑尾炎，没钱交押金，医院给我打电话了。”
李秀莲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那孩子……也够可怜的。以前再坏，现在落得这个地步，也挺揪心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苏念真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价签，语气平静，“当初她把汤泼我身上，偷林家首饰栽赃我，哪次不是往死里逼我？现在没钱住院了，才想起有我这么个‘朋友’。”
“我知道她以前对不住你，”李秀莲拉着女儿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可她毕竟是你亲妹妹啊，骨头连着筋的。真要是见死不救，咱们心里也不安生。钱的事要是不够，妈这里还有点养老钱。”
苏念真抬头看了眼妈妈，发现她眼里满是不忍。她知道妈妈心软，当年林曼薇被赵雅兰赶去苏家，也是妈妈偷偷给她塞过钱。她叹了口气：“钱我先转过去了，手术不能拖。等下我跟陈宇泽说一声，让他帮忙确认下医院的情况，别是又耍什么花招。”
正说着，陈宇泽的车停在超市门口。他今天要去邻市开庭，特意绕过来跟苏念真打个招呼。推门进来看到母女俩脸色不对，径直走了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念真把林曼薇住院的事说了一遍，陈宇泽皱起眉：“邻市第二医院？我开庭的地方离那不远，我先过去核实一下。你别着急，等我消息。”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苏念真，“别因为她影响心情，我去去就回。”
陈宇泽走后，张阿姨提着菜篮子进来了，一进门就喊：“念真，给我称两斤鸡蛋，昨天买的吃完了。”她看到苏念真脸色不好，凑过来问，“咋了这是？跟谁置气呢？”
李秀莲把事情跟张阿姨说了，张阿姨听完撇了撇嘴：“那丫头以前多嚣张啊，现在知道求人防命了？要我说，别管她！当初她跟林曼薇一起欺负你，现在落难了才想起你，这叫活该！”
“我也不想管，”苏念真帮张阿姨称好鸡蛋，装进袋子里，“可她毕竟在医院躺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耽误手术。我已经转了押金过去，等陈宇泽确认没问题，就当是最后帮她一次。”
张阿姨接过鸡蛋，掏出钱递给苏念真：“你就是心太善。不过也好，帮了这一次，以后她再敢来麻烦你，你也有话说。对了，昨天跟我跳舞的李大姐说，她儿子在邻市第二医院当医生，我让她帮你问问情况，省得那丫头骗你。”
没过半小时，张阿姨的手机就响了。她接完电话，冲苏念真点头：“李大姐问了，确实有个叫林曼薇的病人，急性阑尾炎，早上疼得晕过去被送进来的，身上一分钱没有，联系人只报了你的电话。医生说再晚半小时，阑尾就可能穿孔了。”
苏念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至少不是林曼薇耍的花招。她刚把张阿姨送出门，陈宇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情况属实，”陈宇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我跟主治医生聊过了，手术安排在下午两点。林曼薇现在醒了，听说你交了押金，情绪很激动，非要见你。”
“我不见她。”苏念真果断拒绝，“帮她交押金是看在她病急的份上，不是要跟她重归于好。你帮我跟护士说一声，让她好好养病，手术费我已经交了，剩下的钱我会留一部分在护士站，够她住院到出院。以后她的事，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了。”陈宇泽顿了顿，又说，“她刚才跟护士哭，说以前是她错了，不该跟你作对，还说想跟你道歉。要不要……”
“不用。”苏念真打断他的话，“道歉要是有用，当初我受的委屈算什么？让她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做人，比跟我说一百句对不起都管用。你忙你的开庭吧，这里有我和我妈就行。”
挂了电话，李秀莲走过来：“真不见啊？或许她是真的后悔了。”
“见了又能怎么样？”苏念真拿起抹布擦货架，“她要是真后悔，就不会到走投无路才想起道歉。妈，我们仁至义尽就够了，剩下的路，得她自己走。”
下午三点，陈宇泽开庭结束，又去了趟医院。护士告诉他，林曼薇的手术很成功，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苏念真来了吗”。得知苏念真没来，只留下了医药费和一句“好自为之”，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把头埋在被子里，肩膀微微发抖。
陈宇泽把情况转达给苏念真时，她正在给刚到货的牛奶贴价签。“知道了。”她头也没抬，手指灵活地把价签贴在牛奶盒侧面，“让护士多留意下她的情况，有什么事再跟我说。”
“她让护士转了句话给你。”陈宇泽走到货架旁，帮她把牛奶摆整齐，“她说‘我知道错了，以前的事，对不起’。”
苏念真贴价签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动作。“知道了。”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傍晚关店时，李秀莲收拾收银台，突然说：“其实我挺想看看曼薇现在什么样的，以前她在咱们家待过几天，虽然任性，但也不是完全没良心。有次我感冒，她还偷偷给我煮了姜汤。”
“人是会变的。”苏念真锁上超市的玻璃门，“以前她是林家的千金，有爸妈宠着，有哥哥护着，自然能偶尔流露点善意。现在她一无所有，才知道后悔。希望这次的教训，能让她真的改过来。”
第二天一早，苏念真刚打开店门，就看到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姑娘站在门口。姑娘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苏念真：“苏女士，我是邻市第二医院的护士，林曼薇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让我务必转交给你，抵一部分医药费。”
苏念真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银项链，款式很旧，吊坠是个小小的“曼”字。她认得这条项链，是林曼薇十八岁生日时，赵雅兰送她的礼物，当年林曼薇还在她面前炫耀过。
“你告诉她，这个我不能要。”苏念真把项链放回信封，递给护士，“医药费是我自愿帮她交的，不用抵。让她好好养病，出院后找份正经工作，别再瞎混了。”
护士犹豫了一下，接过信封：“苏女士，林曼薇说要是你不收，她心里不安。她说这条项链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了，交给你，也算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苏念真沉默了几秒，重新接过信封：“那我先替她收着，等她出院了，让她自己来拿。”
护士走后，李秀莲凑过来看了看信封：“这孩子，心里还是有谱的。这条项链她以前宝贝得很，现在愿意拿出来，说明是真的知道错了。”
苏念真把信封放进收银台的抽屉里，锁好：“等她出院了再说吧。咱们先开门做生意，今天张阿姨她们还要来跳广场舞呢。”
上午十点多，超市里渐渐热闹起来。张阿姨带着老姐妹们跳完广场舞，涌进超市购物。张阿姨拿着一袋面条走到收银台，压低声音问：“那林曼薇的事，怎么样了？”
“手术挺成功的，护士说恢复得不错。”苏念真帮她扫码结账，“她让护士送了条项链过来，想抵医药费，我没收，让她出院自己来拿。”
“算她还有点良心。”张阿姨接过找零，“不过你可别让她出院后来找你麻烦，那丫头以前的性子，指不定又会缠上你。”
苏念真笑了笑：“她要是真想来找我麻烦，就不会把项链送来了。放心吧，我有分寸。”
中午吃饭时，陈宇泽打来电话，说林曼薇的病房来了个男人，自称是她的朋友，想帮她交剩下的医药费，但林曼薇没要，还把人赶跑了。“我让护士留意了一下，那男人看着不像好人，像是混社会的。”陈宇泽的声音带着提醒，“你最近多注意点，别让林曼薇的事牵连到你。”
“我知道了。”苏念真放下筷子，“等下我给护士打个电话，让她多看着点曼薇，别让不相干的人接触她。”
挂了电话，李秀莲担忧地说：“曼薇不会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吧？要是这样，那她这次的罪就白受了。”
“我打电话问问护士。”苏念真拿起手机，拨通了邻市第二医院的电话。护士说，那男人是林曼薇在外地打工时认识的，以前追过她，还帮她还过赌债，林曼薇一直躲着他。这次不知道怎么找到医院来的，非要给她交医药费，林曼薇不接，两人吵了一架，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赌债？”苏念真皱起眉，“她还赌钱？”
“护士说她也不清楚，只听到那男人跟林曼薇吵架时提到的。”李秀莲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就不学好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赌。”
苏念真挂了电话，沉思了片刻。她拿起手机，给陈宇泽发了条信息，让他帮忙查一下那个男人的底细，别让他再去骚扰林曼薇。不管怎么说，林曼薇现在还在住院，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下午，陈宇泽回了信息，说那男人叫张强，是邻市的一个小混混，以前因为赌博和寻衅滋事被判过刑，现在靠放高利贷为生。林曼薇去年在他那里借了五万块赌债，一直没还，张强这次找到医院，就是想让林曼薇跟他走，用身体抵债。
“简直是胡闹！”苏念真看到信息，气得拍了下桌子。她立刻给护士打了电话，让她通知医院保安，禁止张强再进病房区。又让陈宇泽联系邻市的派出所，把张强放高利贷的事反映了一下，让警方留意他的动向。
做完这一切，苏念真靠在椅背上，心里有些烦躁。她本来只想帮林曼薇度过这次的难关，没想到还牵扯出这么多事。看来这最后一次帮忙，也没那么容易结束。
傍晚，护士给苏念真打了个电话，说张强又来医院了，被保安拦在门口，跟保安吵了起来，还放话说要等林曼薇出院后报复她。保安已经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把张强带走了，警告他不能再骚扰林曼薇。
“林曼薇知道后，吓哭了，说想跟你说声谢谢。”护士的声音很轻，“她说以前总跟你作对，没想到现在最关心她的人是你。她还说，出院后想去跟你道歉，当面给你跪下。”
“道歉就不必了。”苏念真揉了揉太阳穴，“让她好好养病，出院后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找份正经工作，把赌债还了，好好过日子。这比什么道歉都管用。”
“我会转告她的。”护士顿了顿，又说，“林曼薇让我问你，那条项链你能不能先替她保管着，她怕出院后被张强抢走。等她找到稳定的工作，再回来拿。”
“可以。”苏念真答应了，“让她放心，项链我会好好保管的。”
挂了电话，李秀莲走过来，递给苏念真一杯温水：“别气了，跟那种人生气不值得。曼薇现在知道错了，以后好好引导她，说不定还能走上正途。”
“我能帮她这一次，帮不了她一辈子。”苏念真喝了口温水，“路是她自己选的，以后怎么走，还得看她自己。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剩下的，就看她有没有那个福气把握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真没再主动问林曼薇的情况，护士也没再打电话过来。超市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她和李秀莲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渐渐把林曼薇的事抛到了脑后。
一周后，苏念真正在超市里盘点货物，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手机号，归属地是邻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是……苏念真吗？”电话那头传来林曼薇的声音，很轻，带着刚出院的虚弱。
“我是。”苏念真的声音很平静，“出院了？”
“嗯，今天刚出院。”林曼薇的声音带着哽咽，“护士跟我说了，张强的事，是你帮忙解决的，还有医药费……谢谢你。我知道以前我对不起你，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我……”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苏念真打断她的话，“项链我帮你保管着，等你稳定下来，随时可以来拿。以后别再赌钱，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找份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林曼薇的声音：“我知道了。我……我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这条项链，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罪，你留着吧，我不想再看到它了。”
“项链我会留着，等你想通了，随时来拿。”苏念真说完，就准备挂电话。
“等等！”林曼薇突然喊了一声，“我听说……我爸中风瘫痪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苏念真顿了顿，“赵雅兰在照顾他，林浩宇也经常回去看他们。”
“我知道了。”林曼薇的声音很低，“谢谢你告诉我。我……我不会回去的，我没脸见他们。”
苏念真没再说话，挂了电话。她走到收银台，打开抽屉，拿出那个装着项链的信封。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落在项链的银吊坠上，反射出微弱的光。她轻轻摩挲着那个“曼”字，心里五味杂陈。
“别想了，她能给你打这个电话，说明是真的想通了。”李秀莲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