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角落里一间积满灰尘的办公室，成了三人临时的会谈室。
生锈的铁皮文件柜散发着陈旧的气味，唯一的窗户上糊着厚厚的油污，将外界熔炉的火光扭曲成一片片模糊的橙色光斑。
黛弥随意地拉过一张吱嘎作响的铁椅坐下，军靴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她摘下军帽，随手放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露出了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
“护烛者大人，你说有额外的安全考量。”黛弥的目光越过艾德蒙，直直地锁定在艾米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其他的复杂情绪。
“但我想，真正要和我谈的，应该是这位……‘顾问’小姐吧。”她刻意加重了“顾问”二字，语气平淡。
艾德蒙看了一眼艾米，在得到她肯定的眼神后，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并体贴地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带上，守在了门外。
一时间，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个女人，以及她们之间无声流淌的、紧张的对峙气息。
“黛弥少校，我想你误会了。”艾米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略带轻浮的微笑，她没有坐下，而是悠闲地倚靠在文件柜上，这个姿势让她可以俯视着端坐的黛弥。
“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顾问，碰巧认识利爪帮的斯科莉小姐而已。她常常向我提起你，说你是一个非常……迷人的人。”她也故意将“迷人”这个词咬得很重，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挑衅。
听到“斯科莉”这个名字，黛弥那如冰山般坚固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这短暂的波动却没有逃过艾米的眼睛。她知道，斯科莉的存在，就像是在这间密室的墙壁上开了一道看不见的缝隙，让她的声音能够更容易地渗透进去。
“我的私生活，与我的公务无关。”黛弥的声音比刚才多了一丝温度，但依旧强硬。“如果你想谈论的是这个，那么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当然不。”艾米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神情变得庄重。
她从文件柜旁站直身体，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桌子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契霜人贵族礼节。
“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艾米·维克萨里昂，影宗的代言人。接下来，我将代表影宗，与少校你进行一场正式的会谈。”
这个正式的自我介绍，瞬间改变了房间内的气场。黛弥原本还带着一丝私人情绪的审视目光，此刻已经完全转变为军官对政治对手的锐利与警惕。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艾米，等待着她的下文。
艾米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拉过另一张椅子，在黛弥的对面坐下，让两人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少校，我知道你和斯科莉的关系。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相信，我们之间存在沟通的基础。”艾米的声音平静而真诚。
“她是一个为了保护同胞可以不惜一切的人，而你，黛弥少校，你也同样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你所珍视的东西——碧岚军团的荣誉，以及天风公在北境的利益。”
“你想说什么？”黛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我想说，这次和谈，无论戴胜长老还是烛龙，都抱有极大的诚意。一旦成功，穆州将迎来久违的和平。契霜人将被正式承认为玉廷的合法族群，关内外的贸易壁垒会被打破，一切都会走向稳定。”
艾米凝视着黛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少校，请告诉我，一个和平稳定的穆州，还需要一支以‘镇压叛乱’为首要任务的军团吗？”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中了要害。黛弥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碧岚军团是天风公伸入北境最锋利的一把剑，是其在这里维持影响力、攫取利益的根基。
一旦穆州局势彻底平定，玉廷必然会下令削减甚至撤离这支耗费巨大的军队。到那时，碧岚军团在穆州长达二十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这不仅是黛弥个人的前途问题，更关系到她所效忠的整个派系的生死存亡。
这也是碧岚军团如今千方百计阻挠和谈进行的原因所在。
“这只是你的臆测。”黛弥的声音依然听不出情绪。
“是吗？”艾米向前倾身，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少校，我们都是聪明人，就不要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了。你我都清楚，和平对我们双方的某些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好吧，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黛弥放弃了无谓的抵抗，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对方既然敢如此开诚布公，必然准备了一套完整的说辞。
“我们可以创造一种新的‘和平’。”艾米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诱惑力。
“一种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和平。戴胜长老所代表的鸽派，渴望融入玉廷，结束流血。这一点，我们可以满足。我们可以让穆州实现‘宏观’上的和平，让玉廷和烛龙都看到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但是，”艾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总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不是吗？比如一些只想复仇的极端分子。他们会是和平的破坏者，是所有人都厌恶的‘叛军’。”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黛弥脸上的表情变化，然后抛出了自己真正的计划。
“我们可以合作，将他们树立成一个‘永久的敌人’。一个规模不大，但足够顽固，永远无法被彻底消灭的敌人。这样一来，穆州的大局是和平的，但清剿‘残余势力’的军事行动却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碧岚军团也就有了长期驻扎于此的、最正当的理由。”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黛弥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艾米，那双锐利的眼眸中，风暴正在酝酿。
艾米提出的这个方案，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已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战略合谋。
它完美地解决了碧岚军团的危机，甚至将一个潜在的威胁，转化为了一个可以长期利用的政治资本。最重要的是，从始至终，黛弥和她的军队都不需要“背叛”任何东西。他们的敌人依旧是契霜人中的“叛乱分子”，他们的任务依旧是“维护穆州稳定”。一切都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良久，黛弥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问道。
“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只需要相信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艾米微笑着回答。
“而且，这个计划的主导者是我，所有的风险也由我来承担。你和你的军团，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对某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斯科莉向我担保过你的信誉，我想，她不会看错人。”
最后这句话，如同在天平上加上了最后一根羽毛，让黛弥心中最后的犹豫也开始瓦解。
黛弥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最终，她站起身，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军帽。“我不会直接参与任何行动。”
“我只需要‘信息’。”艾米轻声说。
“巡逻路线、防御盲区、城市里那些被遗忘的、早已不在官方地图上标注的旧通道图纸。仅此而已。”
黛弥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艾米一眼，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当她的手握住门把手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半边身子，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斯科莉说得没错。”她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的耳朵……确实很可爱。”
说完，她没有再做停留，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差不多了，士兵们，归队！“
嗯？
办公室里，艾米愣在了原地。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狼耳。
这个女人……刚才是在调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