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的初冬,第一场雪迟迟未至,天气却已干冷彻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潜渊阁”内却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一种混合着紧张与期待的气氛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发酵。
田晓霞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分娩,林朝阳早已将协和医院最好的产科医生和护士团队请至家中备用,各类设备也一应俱全。他本人更是推掉了所有工作,寸步不离地守在家中。
这一夜,田晓霞终于有了临产的征兆。
规律的宫缩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掐入林朝阳的掌心,但她咬紧牙关,除了偶尔压抑不住的闷哼,并未发出过多的声响。那份源自书香门第的坚韧与母性的强大力量,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朝阳半跪在床前,不停地用温毛巾为她擦拭汗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晓霞,我在,我在这里……别怕,很快就好了……”他的声音镇定,试图传递力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紧张如同拉满的弓弦,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面对商场诡谲、政治风浪尚能面不改色的他,在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所有的智慧、所有的能力,在生命诞生最原始、最伟大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产房内外,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傻柱守在厨房,灶上一直温着参汤和补充体力的清粥小菜;张建国如同门神般守在院门和内院之间,确保没有任何杂音或干扰能传入;韩春明和破烂侯也连夜赶来,此刻正沉默地坐在客厅,听着里间的动静,眉头紧锁,手中的茶杯端起又放下。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墨色天际,悄然泛起一丝极淡、极遥远的鱼肚白。
就在那第一缕微光试图刺破深沉夜色的时刻——
“哇——!”
一声清亮、有力,仿佛能划破一切阴霾的啼哭,骤然从产房内响起,如同天籁,瞬间击碎了所有的紧张与沉寂。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老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而欣慰的笑容:“林同志,恭喜!母子平安!是一位小公子,六斤八两,非常健康!”
刹那间,林朝阳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巨大的、失重般的狂喜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一步,扶住门框,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晓霞……晓霞她怎么样?”
“田同志很好,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医生肯定地回答。
林朝阳这才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激、骄傲和无比心疼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瞬间湿热。
他被允许进入产房。室内还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和新生命特有的气息。田晓霞疲惫地躺在收拾干净的床上,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温柔,带着一种完成巨大使命后的宁静与满足。
“朝阳……”她轻声唤他,声音微弱却清晰。
林朝阳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紧紧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辛苦了,晓霞。”他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充满了怜惜与爱意。
这时,护士将一个用柔软绒毯包裹着的、小小的襁褓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入林朝阳的怀中。
他僵硬地、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接住。那么小,那么软,仿佛用力一点就会碰碎。婴儿的啼哭已经止歇,此刻正闭着眼睛,小小的嘴巴无意识地嚅动着,皮肤还带着些微的红皱,但在林朝阳眼中,却是这世间最完美的造物。
这就是他的儿子。他与晓霞血脉的延续,他们爱情的结晶。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洪流冲击着他的心脏,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交织在一起,让他鼻尖发酸,视线模糊。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用臂弯最稳妥地托住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小生命,指尖轻轻拂过婴儿柔嫩的脸颊。
这就是为人父的感觉。穿越两世,历经沧桑,他终于真正触摸到了生命传承的实质。所有外在的功名利禄,在此刻这温暖的襁褓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像你。”田晓霞看着父子二人,柔声说道,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
林朝阳低头凝视着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然亮了起来,冬日的晨曦穿透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庭院,也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在产床上的母子身上。
“晓霞,”他转过头,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就叫‘林曦’,好吗?晨曦的曦。黑暗已经过去,他就是我们的光,是新时代的晨光。”
田晓霞品味着这个名字,眼中流露出赞同与喜爱:“林曦……好,就叫林曦。愿他如晨光,温暖,明亮,充满希望。”
“**林曦**。”林朝阳低下头,对着怀中的婴儿,无比郑重地再次唤道,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命名仪式。
消息如同温暖的春风,瞬间吹遍了所有关心他们的人。院子里,韩春明和破烂侯相视一笑,大大地松了口气,韩春明更是兴奋地挥了挥拳头。傻柱在厨房里抹了把眼角,开始更加卖力地准备滋补的汤羹。
当天下午,林老爷子在林父的陪同下,亲自来到了“潜渊阁”。老人穿着笔挺的中山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步伐虽因年迈而略显缓慢,却依旧带着军人的威严。
他先去看望了疲惫入睡的田晓霞,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慈祥与赞许,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声打扰。
然后,他来到了客厅。林朝阳正抱着吃饱喝足、重新入睡的小林曦,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却充满了爱不释手的意味。
老爷子走近,示意林朝阳将孩子递给他。林朝阳小心翼翼地将那柔软的襁褓转移到爷爷稳健的臂弯中。
老人低下头,凝视着重孙子安详的睡颜,那双见证了近一个世纪风云变幻、布满皱纹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渐渐被一种近乎虔诚的柔和所取代。他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孩子的小手,小林曦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仿佛握住了太爷爷的指尖。
这一刻,铁血一生的老将军,脸上露出了近乎孩童般的、纯粹的喜悦与慰藉。他抱着重孙,在客厅里缓缓踱步,久久不语,仿佛在透过这个新生命,看着林家的未来,看着这个国家的未来。
良久,他将孩子交还给林朝阳,走到早已备好笔墨纸砚的书桌前。
他提起那支狼毫笔,在端砚中饱蘸浓墨,屏息凝神,随即落笔。手腕沉稳有力,笔锋苍劲雄浑,四个饱含情感与力量的大字跃然于宣纸之上——
墨迹淋漓,酣畅磅礴。这不仅仅是对四代同堂、血脉延续的欣慰,更是对一种精神、一种责任、一种家国情怀必将代代相传、永不熄灭的坚定信念与殷切期许。
林朝阳抱着儿子,站在爷爷身边,看着那四个沉甸甸的大字,又低头看了看怀中仿佛沐浴着晨曦的儿子,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新的生命,意味着新的希望,也意味着,守护这一切的责任,更加重大。但他的目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