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十点,夏元昭从旧村回来。
他来到三楼跟夏一鸣打了个招呼,就从对方手中接过一个小水桶,里头装着的,赫然是——一黑一白两条巴掌大小的鱼儿。
“它们……中途不会跑了吧?”
而夏元昭在接过水桶时,下意识摸着下巴,小声嘀咕一句。
毕竟这俩小玩意涉及到‘空间’,而他……呃!
虽说也懂一点,但他懂的那点皮毛,跟这种天赋选手可没法比,也不在一个层级上!
闻言,少年愣了愣,随后突然一拍脑门,朝着正在客厅里翻着肚皮仰泳的黑鱼头头招手。
——这货自打被他拎着腮盖耳提面命、强调不许钻别人的储物法宝里吃人家的虚空之精后,就一直摆出这种要死不活的德性。
就像现在,虽然它的眼睛已经瞟了过来,可那副死德性却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夏一鸣也不惯着它,只是淡淡地瞥了它一眼,平静地说:“要是你觉得这样活着没劲,那我倒是可以让……”
“咻!”
少年的话都没说完,原本还翻着肚皮仰泳的黑鱼头头已经蹿到他近前,还一边围着他游来游去,一边还‘呜呜’地唱起空灵的鲸歌。
夏一鸣默默翻了个白眼,指着小水桶里那噤若寒蝉的俩鱼说:“看着它们,别让它们给跑了。”
说完,他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转头瞪着它说:“不许再像之前那样偷偷欺负它们。”
哼!
之前,要不是他发现得早,这俩倒霉蛋怕是就要被这货给吸成鱼干了!
真是!
这可不是寻常的物件,而是一道通往未知地域的门户!这要真被这货给祸祸了,那他非得……
“再欺负它们,我就让它扒了你的皮!”
少年冷哼一声,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它道:
“懂?”
黑鱼头头整个一僵,鲸歌也是戛然而止,黑亮溜圆的鱼目滴溜转了两圈,尾巴一拍,在原地发出声短促的鸣叫:
“呜!呜呜!”
(懂!懂了!)
“哼!”
夏一鸣屈指,在它脑壳上‘咚’地一敲:
“再敢乱来,我就把你塞回去关到死!”
反正还有其他黑鱼能给他们提供服务,要是实在不行,他还能问蛤蟆能不能再‘生’一条有完整虚鲸模板、但不像这货一般偷奸耍滑、装傻充愣的小家伙。
那边,一听他说这话,黑鱼头头秒怂,整条鱼立马变小,还一副‘我很乖’的模样,想游到夏元昭提拎着的小水桶里去。
夏一鸣瞄了眼已经在水桶里的那两条快要翻白眼的倒霉蛋,摇头,伸手把它拦下,再反手拎着它的尾鳍,将它往大佬背后的小兜帽里一塞。
等解决完这货,少年这才低头,把刚才那货之前干的糟心事,跟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大佬大概说了一遍。
尤其是这货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把那俩倒霉蛋骗到角落吸溜一顿的事,更是着重提及。
夏元昭恍然:“原来如此!”
他只知道这货带着一群同类,偷偷摸摸遛到楼上那老头的法宝囊里胡吃海喝、最后被他们家便宜师父给捉了个正着的事。
倒是忽略了……
男孩低头看向小水桶里那俩一动不敢动的倒霉蛋,暗自摇头。
都怪这俩怎么看都像鱼,还喜欢往洗手盆里放水,然后就猫在那里头不动。
搞得他们都快忘了,它们的本质其实也是一件跟空间有关的法宝。
不过……
夏元昭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笑意,还提起小水桶晃了晃,抬头对夏一鸣说:“这样其实也不错。”
天赋形选手遇上比它更强的怪物形选手,偏偏还是就以虚空之精为食的煞星!
“……”
这大概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有它在,应该能让我去不少功夫。”
男孩屈指在桶壁上轻敲,笑着对夏一鸣说道。
夏一鸣先是挑眉,随后点头,抬手指了指巷子口方向,提醒道:
“他们等了好一会,您应该过去了。”
夏元昭顺着他所指瞥了一眼,点头:
“你去她那边的时候也要小心些。”
之前,他们的计划中,就有让夏一鸣去西辅装装样子的设想,后面虽然有所变动,但这一步却是没变。
毕竟,谁也知道那位的恶身,会不会在他去地母宫的时候,又过来……
男孩抬头,眉梢微挑,冷不丁问:
“现在呢?感觉怎么样?”
夏一鸣微怔,随后恍然,在瞥了眼自家没有变动的意识海后,摇头,笑着说:
“感觉还行。”
“嗯!”
男孩点头,说了句‘那我走了’,就提着小桶,转身向身后的楼道走去。
夏一鸣跟在他身后,走到楼道里,直到目送其从一楼开门出去,他才转身返回三楼。
现在……
该他行动了!
……
“也就是说……”
三号拖长调子,抓住一根从洞顶垂下的树根,在身旁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系好,做成一个简易秋千,然后钻进去坐好,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两只小脚丫,一边继续:
“你这次过来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单纯的躲一下,免得被那位大王的恶身抓到你们的小辫子?”
夏一鸣口器‘咔咔’开合,直到他把方才吸过来灵气一口吞掉,这才咂咂嘴,点头传音:‘没办法,谁让那位大王以后会成为您本体的顶头上司呢!’
他们总不能在那位的注视下,玩出‘睁眼说瞎话’的那一套。
而且,有些事吧……唔!
该糊弄、能糊弄的,还是得糊弄一下的。
再有……
‘我听她说,那位大王不太喜欢说慌的人。’
流光用尾部挠了挠下巴,脑子里回忆起他们家便宜师父之前介绍那位时,所提到过的行事作风。
——小贪吃鬼虽然不吃‘人’,但他喜欢把说慌成性的人赶到獬豸面前,然后逗他们说话。
“真是一个恶趣味的大人。”
三号摇头,双手抓着‘秋千’两侧,小脚丫在氤氲的灵雾间轻轻蹬了两下,让他整个人在灵雾中晃荡起来的同时,心里却忍不住为自家本体以后的处境感到一丝担忧。
夏一鸣倒是没有那种感觉,相反,他对于大佬的未来的职场生活倒是挺乐观的——
“小叔本来就不喜欢说话,有这样一个同样少言寡话的上司,对他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其他……
“我听她说过,比起人情事故,那位更重视效率,只要小叔能完成祂派下来的任务,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流光说完,萦绕在其周遭的光屑开始快速旋转……
等再次把到嘴的灵气球给一口闷掉,夏一鸣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呼出一蓬比晨曦还人明亮的光屑。
这蓬光屑既没有如萤火般消散,也没有如花火般坠地熄灭,而是被他萦绕在他周遭的光屑所吸引,缓缓地流向它们,并与它们交融在一起,再难分出新旧。
三号则在听完他的话后,用小手来回在下巴上摩挲,过了一阵,才点头:“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倒是还不错。”
别看他家本体的已经重获‘新生’十几年,实力也快要摸到此世间所能容纳的最高层级,但唯独那性子……呃,怎么说呢?
倒也不能说傻,只是吧……
太单纯!
也太执拗!
更没有多少花花肠子,完全不懂与他人如何相处。
“……”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简单点也好,他能省心点,不用在这上面费太多心思。”
三号心里一松,小脸上的忧色逐渐退去。
夏一鸣对此同样赞同,在点点头后,转而问起分神的情况。
“他怎么样?现在的情况如何?”
三号回望身后,眉头微微一皱。
他们现在并不像往日那样在主洞,而是在铁木山北侧、在靠海的悬崖那面。
夏一鸣也抬头看向了他身后的通道,不过他的心情倒是还好,因为从感觉上来看,他家分神应该没出事,只是有些‘累’,现在似乎正在‘睡觉’。
而随后,三号的回答,也证实了他的感觉没错——
“他倒是还好,一发现不对,就立刻把她给喊回来了。”
说罢,巴掌大的银发男孩突然瞪了那团猫在一条树根上的流光一眼,哼哼唧唧地嘀咕:“一点都不像某人,事到临头了也不知道要喊人。”
夏一鸣心里一洒,干脆装作没听到,嬉皮笑脸地把话题转到其他问题上去。
……
另一边!
阳城,时间回到更早些的时候……
夏乐逸看着巷子里走出来的小孩,下意识朝他身后望去!
然而,让他奇怪的是,小孩身后的巷子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个人。
“别看了,这次只有你和我去。”
夏元昭撇嘴,直接绕开他,拉开了那辆黑车的车门。
夏乐逸本来还愣了一下,等他注意到夏元昭的动作,连忙甩甩头回到驾驶室。
不过在临行前,他还是忍不住朝那条空空如也的小巷子看了一眼,随后才在他家师父的提醒下,发动车子。
坐在车后的夏元昭,则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
车子一路前行,路上的行车也不多,直到接近旧城区,并难得地被堵了两次之后,夏乐逸才注意到今天的情况和上次有点不同。
不单是行人,就连路上的车子似乎都变多……了?
夏乐逸的意识中,同样注意到这点的魏将军和一众老鬼顿时警觉起来,最后更是安排一位负责侦查的老鬼探出神念……
过了片刻,那位负责侦查的老鬼神色复杂收回神念,转头跟魏将军报告起来:
“事情大概是这样……”
“……三天前的那场大战被很多凡人看到……”
“有的人搬走了,但更多的人却从阳世官府那那暧昧的态度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地母宫是阳城最大、也是唯一的宫观,有的人觉得它既然能修得那么大,历史又那么悠久,心里就生出了某些想法……”
“当然,绝大部分的人也只是抱着不管灵不灵,拜拜也没什么损失的想法去的……”
“虽然现在的动荡有加深的迹象,但从我听到的消息来说,凡人对现在这个官府的信心还是有的,再加上物价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动……很多人的心里慌是慌,但大体上还能保持慌而不乱……”
听完侦查‘兵’带回来的消息,很多的老鬼都出现了沉默。
甚至还有一些呈现失神的模样,在那里嘀咕着一些类似于‘真好啊!’\/‘要是我婆娘也生活在现在就好了……’之类的话。
与有些不明所以的夏乐逸不同,魏将军听后,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气。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是这般模样,也明白他们如今的感受。
他们其实也和他一样,只是以前战死的沙场的精兵受灵界的敕封所成。
只不过,他战死前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将领,而他们……其实有不少都是被强行从家中拖走的壮丁。
而在以前,失去一个壮丁对于一个家庭的打击……
唉!
魏将军默默摇头,心里突然想起他队伍中的某个老酸丁在听到这个时说的一个词——兴亡皆苦。
他们生前不是史书里留名的将军,只是被徭役、赋税、兵灾轮流撕扯的布衣;有的死在边塞、有的死在内斗,很多甚至连副薄棺都没有,就被暴尸荒野。
哪怕后来有灵界敕封,给予了他们另一种名义上的新生,但灵界自有规矩,讲的是阴阳两分、互不干涉。
尤其把他们从‘芸芸众生’中挑出来的统领,还比其他几位更认死理!
这就让他们……
有了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如今,隔着时光与变迁,他们看到了另一个时代的‘壮丁’。
他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街头,可以议论官府而不掉脑袋,可以在怕的时候、依旧保持稳定。
于是,随着更多的鬼兵开口说话,那些原本早已被他们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的艳羡,便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并最终汇聚成一句——
“真好啊!”
魏将军在这声叹惜中回神,抬眼,借由弟子的眼睛,看向车窗外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流。
他们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穿着校服的学生、有戴安全帽的工人、有拎菜篮的中年妇女,也有抱着孩子的年轻父亲……
他们脸上大多带着对未知的忐忑,却不像对前人那种‘被拉壮丁’时流露的恐惧。
魏将军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他自己曾经期盼过的——
太平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