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夏一鸣有些艳羡地目送着要出门遛达的分神,又带着家里的那一众小家伙和大佬一起出门。
夏瑶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额头,调侃道:“想去就去呗!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
夏一鸣看了看她,摇头:“我答应过作业会由我来写的。”
而且……
“我也不是不能出门,大不了……明天等他带你去州里的时候,我去麓山那边‘玩’。”
夏瑶点头,随后一边继续用手机来了解现世的常识,一边随口说道:“我记得阳城‘夏’有一枚麓山的山君印,要不你去问问,看能不能借来用一下?”
夏一鸣愣了两秒,然后抬头,无语地看了夏瑶一眼,忍不住吐槽道:“难不成你这几天都没有注意到,老夏家早就落败了?”
别说什么山君印,说不定现在的夏家,也就他和外婆……还懂点这里面的道道。
夏瑶微愣,下意识翻看起原身留下的最后那点记忆,然而……
“奇怪!怎么会又没有?”她眉头微微皱起,忍不住再三确认,直到确定真的没有,才停下那种徒劳的举动。
然后……
‘按理说不应该啊!’
要知道,原身的残灵可是跟了眼前这小家伙近五年,按理说不应该没发现‘夏’败落的事才对?
可为什么,她却没有在记忆里找到任何与之相关的记忆?
搞得她之前还因为担心被那个家伙发现端倪,而缩手缩脚。
而且……
夏瑶皱眉看向西南,如果她没记错,那里就是阳城‘夏’的宗祠所在。
‘如果小家伙所说不假,那又是什么原因,才会让有着一位一品灵官,四位山神,以及众多镇魂使的家族没落到如今这种境地?’
尤其是……
那些‘人’能在阳城安家,就是因为他们多少也和她有点血缘关系。
“……”
所以说……
这里头又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地母宫和灵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支走向没落?
还有!
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原身要抺掉关于‘夏’的那部分记忆,乃至于连烛那边保留的备份,也同样要抺掉?
听到她在那喃喃自语,夏一鸣看了她一眼,便一边继续翻着书包,一边随口问:“什么没有?”
夏瑶沉默几秒,才说道:“记忆……我没有关于夏家没落的任何记忆。”
说完,她对微顿之后、讶然看向她的夏一鸣说:“按理说,原身的残灵既然跟了你五年,那她不应该会不知道夏家已经没落,但……”
夏瑶沉着脸,逐字逐句地说道:“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夏家没落相关的记忆!”
甚至可以说,她的那份记忆里,除了与这小家伙相关的记忆外,就没有了更多的与‘夏’这个族群相关的记忆。
夏一鸣:“……”
这么说,那还真是奇怪!
可……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夏瑶摇头,随后又经过片刻的斟酌,她才皱眉说:“大概……她有什么东西,不想让你我知道吧?”
可说归说,但夏瑶还是想不明白,这里头能有什么事,竟然需要隐瞒眼前的这小家伙?
夏瑶想不明白的事,夏一鸣就更是不明白。
因此,他也只是略微思索,便摇头:“算了,既然她有事不想让我知道,那她就自然有她的道理在里头。”
事到如今,夏一鸣已经想明白了,娘娘对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而只要这个大前提还在,那其他的事……就没有太多深究的必要。
而如果那个前提不在……
那深究又有什么用?
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么多的心眼子,能是想明白她那么做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
只要不危及他家老太太,那……随便吧……
反正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如果说她有意收回,那……
可是想归想,但当他心里浮现某些念头时,夏一鸣还是不禁有些茫然,也不想……再顺着它们继续往深里探究。
夏瑶这边,她虽然也在思索,但作为某人一部分的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对,等她顺着那种感应再稍加思索,很快能从那种感觉与他的神色中猜到个大概,更是明白他现在为什么会显露这般沮丧的原因所在。
所以……
“你不必担心,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过!也没有打你主意的意思。”她伸手在他头上那头柔顺软毛上拍了拍,同时柔声安慰道。
在她的记忆里,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原身对他也不是没有算计,但随着这小家伙诞生、再到‘初啼’、然后开始迷迷糊糊探索周遭、最后是等他注意原身存在,这个在当时还处在蒙昧中的小家伙,那注意力就没有再从原身身上移开。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小家伙本身,就是诞生于她的灵神的缘故,逐渐的,她……再看向他时,那目光中的算计,就越来越少……
最终,她选择了放过自己,也放过了他。
成全……对当时的她而言,是一件很让她纠结的事,但最终……她做出了选择。
然后……
哺育,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也给她留下了一种很奇特的明悟。
——她完成了自己作为‘人’的那一部分的循环。
最后,因为此事,她不但让地母这个权柄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完善,也收获了另外意外之喜。
——‘母亲’‘孕育’和‘繁衍’这三个新的权柄。
逐渐的,等看到他在她的残灵中从懵懂到亲昵,同时也一点点地成长起来之后,她再看向他时,就从原来的叹息,换成了一种期待,一种很特别的期待……
而除此之外,当时的她心里,其实还有一种十分之隐晦的恣意与嘲弄!
夏瑶以自己的位格为核心,再布置下能阻隔窥视的屏障后,便把坐于地板上那个仍然沉浸在沮丧茫然之中的少年揽过来,又让他倚靠到自己的脚边,才试着让自己代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讲述原身的点滴日常:
“她一直带着一张面具,一张让‘世人’看的面具。她……其实一点都不完美,也不是一位‘单纯’、‘愚昧’的崇高者……她在没其人的时候,也爱偷偷喝点小酒,或者分出几道神念去戏耍一下普通人……只不过,当她回到人前时,又须回到那个以众生为刍狗的‘圣人’。”
夏一鸣愣了很久,才闷声闷气地问:“……为什么?”
以她的身份和实力,只要她不愿意,难道还有人能胁迫她?
夏瑶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在他的小脑袋瓜上轻抚,一边温声道:“因为她是阴律的制定者,需要以身作则,才能在名义上,把所有非议者的异议给压下去。”
那时候,地母一系与灵界刚刚交接不过百余年,二代所留下的遗毒与遗祸尚在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她当时的实力也未曾达到对那些‘人’呈碾压之势的地步,因此她只能用怀柔、分化,来瓦解那些敌对的异议者。”
至于后来为什么一直没变……
夏瑶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颇为微妙地解释道:“因为她习惯了,也懒得费那个心思去再让他们习惯一遍。”
而且……
“虽然她很多时候都不讲‘情面’,但作为一个纯粹的执法者与奉献者,有时候也可以让很多‘人’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灵界与地母一系,从初代起,就是一个与九重天联系紧密的特殊势力。也正因此……
“在那样的大环境下,她还是要维持一下团结的。”
还有……
“她的选择和做法,还可以为她省下很多麻烦!”
就比如说!
“如果她能连九重天那位至尊的面子都不给,那么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去找她求情?”夏瑶说到这里时,虽然朝上指了指,但其脸上那嘲弄之色,却是掩都掩不住。
夏一鸣:“……”
这……既意外,但好像又不是那么意外。
哪怕他和那位相处的时光只有短短的一个梦,但她的展现出来的性格,比起一个威严的神只,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温婉的……
夏瑶忍不住撇嘴,伸手在他眉心处点了点,然后没好气道:“那是对你,如果当时有其他‘人’在场,你看她还‘温婉’不‘温婉’。”
不过……
“她本身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再加上她的权柄也是矛盾的续结合体,所以在不同的人眼里,她本身的形象也不尽相同。”
别看大地和死亡好像没什么冲突,但实际上,那两个权柄所代表的,却有生与死的交缠——死亡是生命的终结,但同样也是生命的开始。
除此之外,祂还有……
“大地的哺育与震怒,以及丰饶与贫瘠……除了以上这些,她本身还直接或间接掌握着一些疾病与治疗相关的权柄……”
……
由于有刚才的冲击,感觉自己现在精神有点不济的夏一鸣也没打算折腾些什么,只是在略微休息过后,就干脆维持着坐在地板上的姿势,一边把翻到一半的作业拖过来写,一边跟夏瑶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闲聊。
当然,他们之间的话题,主要还是集中在‘娘娘’身上。
至于夏瑶问他,为什么会在有更好的途径了解她的情况下,还选择这种要花费大量时间的方式……
夏一鸣的目光没从作业本上移开,只是耸肩道:“非礼勿视!”
夏瑶微微一愣,随后恍然道:“因为她是异性?”
夏一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写完答案后,才点头:“翻看记忆虽然很方便,但感觉上……那是一种对她的冒犯。”
毕竟记忆这玩意只要没经过特意的剪辑,那它就会把那份记忆的一切都会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包括吃喝拉撒睡。
当然,对于他而言,其他人倒也还好,但娘娘……
他实在是干不出来那样的事。
“……”
至少在现在这种普通时刻,他做不出来。
夏瑶:“……”
如果是这样……
“你着相了哦!少年。”只见她轻笑出声,对着正在本子上写写划划的夏一鸣调侃道。
夏一鸣眼皮都没撩,毫不客气反驳道:“什么是‘相’,我的‘相’还是你的‘相’?”
夏瑶微顿,而后思索良久,才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是我着‘相’了。”
正如小家伙所言……‘相’是什么?谁能定义?谁来定义?
所以……
这到头来,着的又是谁的‘相’呢?
夏一鸣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又把注意放回作业上。
其实他刚才只是习惯性的反驳,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含意,但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给了他一个正经八百的回复,这就让他有些尴尬了,一时也不知道如果回答,只能佯装作业很难,他一时分不出注意力去回复。
夏瑶倒也没发现他的不自在,而是在沉默过后,默默地开始整理起她的记忆。
而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在经过刚才的交流后,她再次确定她的知识可能存在着某种问题。
——就比如说刚才的问题,这如果换做是以前,那听到她说话的人不管聪明与否,必定会先把问题放脑子里转个十圈八圈,才会小心翼翼地用各种方式去‘解读’她的话。那像这小家伙……当场就问题甩了回来,偏偏……她感觉还挺有道理!
呃……虽然那路子多少都有点歪,还有点强词夺理,但那‘理’就算再歪也还有‘理’啊!
所以说……
‘现在这个时代还真奇妙,原本那些只能由人类中的顶层才能学到的东西,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教授给以往被视之如草芥的寻常百姓。’
“……”
可‘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又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做?
夏瑶突然有些好奇,抬头朝上方望去。
要知道,那些人之前对让寻常百姓掌握知识这事,可是防备得很紧的。尤其是当读书人搞出‘圣人’和‘天命’这两种,能在一定程度上制衡神只的大杀器之后,九重天可是经历了整整三天的黑云压顶。
特别是太微垣,更是整个都被泡在了黑云之中,直到承天收敛他的怒意,九重天才稍稍恢复过往的平静。
可现在……
所以说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搞明白这一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太微垣默认这种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