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路财?
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苏宁心中所有的火热和喜悦。
她整个人,瞬间从云端跌回了现实。
后背那沉甸甸的重量,在这一刻,不再是甜蜜的负担,而是催命的符咒。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背篓的带子。
太安静了。
这条小路,她以前也走过,虽说偏僻,但总能听到些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或是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
可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眼前这六个地痞无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贪婪而又狰狞的笑。
苏宁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六个人。
个个都拿着棍子。
看他们那站姿,明显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干这种拦路抢劫的勾当,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自己呢?
背篓里是有一把砍柴刀,可她能打得过几个?
一个?还是两个?
剩下的呢?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身旁的阿野。
阿野还是那副样子,沉默地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根木头桩子。
他很高大,看起来也很有力气。
可是……他脑子不好使啊。
打架这种事,不是光有蛮力就行的,万一他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被这群人乱棍打伤了怎么办?
苏宁的心,揪紧了。
她不能让阿野出事。
他是她捡回来的,她得负责。
“各位大哥。”
苏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出门在外,求个平安,我……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就这点东西,你们要是不嫌弃……”
她一边说,一边准备把背篓里张夫人送的那两匹布和点心拿出来。
金子,绝对不能露!
只要能破财消灾,损失一点布料点心,不算什么。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刀疤脸给打断了。
“嘿嘿,没带钱?”
刀疤脸的目光,像黏腻的毒蛇,在她和她身后的背篓上来回扫视。
“小娘子,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股子混杂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味道,让苏宁胃里一阵翻腾。
“你从张员外府里出来,我们兄弟几个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张府出手,能不大方?你这背篓里,怕是装了不少好东西吧?”
另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地痞,也跟着淫笑起来。
“大哥,跟她废什么话,你看这小娘子,皮子多嫩啊,比镇上豆腐西施还水灵,这要是带回去……”
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苏宁的耳朵里。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如果说,刚才只是为了求财,她还能想着周旋。
那么现在,对方的话,已经触碰到了她最恐惧的那根底线。
这不是简单的抢劫。
他们不仅要钱,还要人。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干什么?”
刀疤脸笑得更猖狂了,“小娘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
“兄弟们,还愣着干嘛,把人给我拿下,男的打断腿扔沟里,女的带走!”
刀疤脸一声令下,那五个地痞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举着棍子,狞笑着围了上来。
完了。
苏宁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将阿野往自己身后,又拉了拉。
这是一个近乎本能的,保护的姿态。
然而,就是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刀疤脸的耐心。
“还敢躲!”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狰狞,手里的木棍一挥,不再去管阿野,而是直直地,朝着苏宁的胳膊抓了过来。
“先把你这个小蹄子放倒再说!”
那只肮脏的,布满了老茧和污垢的手,在苏宁的瞳孔里,飞快地放大。
她甚至能闻到那手上散发出的恶心气味。
躲不开了。
苏宁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瞬间。
一道黑影。
一道沉默了许久的黑影,动了。
不是很快。
甚至可以说,有些简单。
阿野只是往前,上了一步。
就这么一步,正好挡在了苏宁和那只抓来的脏手之间。
然后。
他出拳了。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就是那么简简单单地,一记直拳,迎着刀疤脸的胸口,捣了过去。
太普通了。
普通得像乡下农夫打架。
刀疤脸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屑的狞笑,他觉得,这个傻大个,简直是在找死。
他甚至懒得躲。
他准备硬生生挨下这一拳,然后用手里的棍子,敲断这个傻子的骨头。
下一秒。
拳头和胸膛,接触了。
“砰!”
一声沉闷到让人牙酸的巨响。
那声音,不像拳头打在肉上。
倒像是一柄千斤重的攻城锤,狠狠地,砸在了一面湿透了的牛皮鼓上。
刀疤脸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他眼中的不屑,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惊骇和茫然。
他低下头,看着那个砸在自己胸口的,平平无奇的拳头。
他感觉……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人打了一拳。
他感觉自己是被一头正在全速狂奔的疯牛,给迎面撞上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摧枯拉朽般的力量,从他的胸口,轰然炸开。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在这一瞬间,被那股巨力,全部震成了碎片。
他张开嘴,想发出惨叫。
可是,他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一口混杂着内脏碎末的鲜血,狂喷而出。
整个人,像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
双脚离地,倒飞了出去。
“轰!”
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五六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上。
那棵碗口粗的树,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树叶哗啦啦地往下掉。
刀疤脸顺着树干,软软地滑了下来。
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胸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了一大块。
死寂。
整个树林,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
鸟,不叫了。
那五个原本还狞笑着,正要冲上来的地痞,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手里的棍子,还举在半空中。
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从猖狂,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了无边的恐惧。
他们……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大哥……
那个在这一带横行霸道,打架斗殴从来没输过的刀疤脸大哥……
被那个傻子……
一拳?
就一拳?
打飞了?
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一个地痞手里的木棍,“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声脆响,像是一个信号。
剩下的四个人,如梦初醒。
他们看着那个像山一样,一动不动地滑倒在树下的刀疤脸,又看了看那个缓缓收回拳头,依旧面无表情的阿野。
这个男人……
他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可是在这一刻,他那高大的身影,在这些地痞的眼里,却不再是一个傻子。
那是一头披着人皮的,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绝世凶兽。
“鬼……鬼啊!”
一个地痞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极致的恐惧,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转身就跑。
他这一跑,剩下的几个人也彻底崩溃了。
“跑啊!”
“是怪物!”
他们扔掉手里的棍子,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朝着树林深处逃去。
甚至有个人,因为跑得太急,被树根绊倒,摔了个狗吃屎,也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哭爹喊娘地继续跑。
转眼之间。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六个地痞,一个生死不知地躺在远处,剩下五个,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林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苏宁,和挡在她身前的阿野。
苏宁整个人,都傻了。
她呆呆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大脑,完全宕机了。
发生了什么?
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阿野的肩膀,看向远处那个瘫软如泥的刀疤脸。
然后,她的目光,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最后,定格在了阿野那宽阔厚实的后背上。
就是这个后背。
刚才,为她挡住了一切的危险。
就是这个男人。
刚才,用一拳,打碎了她所有的认知。
这……是阿野?
是那个她从山里捡回来的,失忆的,有点傻,有点呆,只会默默跟在她身后,像个无害的大型犬一样的阿野?
苏宁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那声音,比刚才面对地痞时,还要剧烈。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后怕、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奇异情绪。
阿野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双空洞的,没什么焦距的眼睛,看着她。
他的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仿佛刚才那个一拳把人打得倒飞出去的,不是他。
他只是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苏宁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苏宁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问。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那一拳的力量,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拥有的。
镇北侯府……陆……
系统扫描出的那行残缺的信息,如同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响。
她看着阿野。
看着这个她捡回来的,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的男人。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他不是什么长工。
他不是什么傻大个。
他是一头收起了獠牙和利爪的,沉睡的猛虎。
而刚才,有人试图伤害他要守护的东西,于是,他醒了。
哪怕只是醒了一瞬间。
那展露出的冰山一角,也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苏宁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她看着阿野,看着他那张依旧俊美,却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有些冷漠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对他真实身份的巨大好奇。
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
她捡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
阿野动了。
他弯下腰,捡起了掉在苏宁脚边,她刚才差点失手丢掉的背篓。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将背篓递到她的面前。
这个动作,简单,而又熟悉。
就好像刚才那场血腥的暴力,只是一场幻觉。
他还是那个阿野。
那个会默默跟在她身后的阿野。
苏宁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他递过背篓的手上。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干净而有力的手。
正是这只手,刚刚,打出了那石破天惊的一拳。
在靠近指关节的地方,有一小块皮,被蹭破了,渗出了一丝丝殷红的血珠。
和那个刀疤脸胸口的塌陷比起来,这点伤,微不足道。
可就是这一点点的红色,却让苏宁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不是神。
也不是魔。
他也会受伤。
苏宁没有去接那个背篓。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阿野那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她伸出微颤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手背上那道小小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