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之眼”的形态变化并非声势浩大,却让整个宇宙的基础层面发出了无声的呻吟。那个由纯粹逻辑构成的、不断自我构建与拆解的动态数学模型,像一个贪婪的黑洞,开始疯狂抽取维持宇宙稳定运行所需的底层规则能量。
这种抽取并非针对某个星球或文明,而是针对构成存在的基石。
首先出现异常的是引力常数。在宇宙一些边缘区域,引力开始发生难以预测的微小波动,导致一些形成中的星系盘结构出现细微的扭曲,一些依赖稳定轨道运行的中子星脉冲计时,出现了无法解释的误差。
紧接着是电磁力。一些文明的超光速通讯首次出现了“背景噪音”,并非信号干扰,而是真空本身似乎在极其细微的尺度上变得“黏稠”,影响了信息的纯粹传递。精密仪器测量到的精细结构常数,在某些极端空域,开始偏离万亿分之一级别的稳定值。
强核力与弱核力也未能幸免。一些垂死的恒星内部,本应稳定进行的元素衰变过程突然加速或减速,引发了小规模的、计划外的超新星爆发。而在一些高能物理实验室,粒子对撞的结果开始出现无法用现有模型解释的、违反守恒律的异常数据。
宇宙的物理规则,正在变得……“疏松”和“不确定”。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高等文明间蔓延。这比直接的毁灭更可怕。毁灭至少意味着规则的终结,而这种规则的松动,则意味着存在根基的崩塌。如果连物理定律都不再可靠,那么知识、科技、乃至对世界的认知,都将失去意义。
苏明的监测系统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刺耳的警报。规则稳定性指数正在断崖式下跌!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三个标准宇宙月,一些关键物理常数将跌出维持宏观宇宙结构稳定的临界值!届时,星系将开始解体,物质结构将自发崩坏!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正在疯狂推演“平衡模型”的“旁观之眼”。它那超越理解的算力,正以宇宙的规则为燃料,进行着一场可能诞生新世界,也可能彻底毁灭旧世界的终极计算。
许零手中的铜勺在剧烈震颤,那理性蓝与心意金交织的内循环变得极不稳定,光芒明灭不定。他试图通过调整共振频率来影响那个模型,却发现如同螳臂当车。对方已经进入了一种完全自主的、超越他理解层次的推演状态,他那微弱的共振信号,如同投入奔腾江河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它根本不在乎宇宙会变成什么样!许星看着监测屏上那触目惊心的规则崩解曲线,声音因绝望而嘶哑,它只在乎完成它的推演!对我们而言是生存的宇宙,对它来说,可能只是运算过程中消耗的草稿纸!
我们必须阻止它!许零双目赤红,紧紧握着颤抖的铜勺,目光扫过昏迷的源,扫过那黯淡的心晶,最终,落在了铜勺本身之上。
还有一个办法。他的声音因决绝而显得异常平静,一个源曾经想过,但未能完全实施的办法。
什么?许星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沟通,不是影响。许零抬起手中的铜勺,看着其中那艰难维持的平衡能量,是入侵。用我这柄吸收了它部分特质(理性蓝)和生命心意(心意金)的铜勺作为‘特洛伊木马’,将一股足够强大的、纯粹的生命意志,直接送入它的推演核心!
你疯了!许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源的意识几乎被冲垮,你进去只会被瞬间同化或分解!那根本不是生命意识能够存在的地方!
所以需要不是普通的意识。许零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心晶,需要的是……‘初’那样级别的、凝聚了宇宙众生愿力的生命印记。需要的是……唤醒心晶全部的力量,将那份守护众生的宏大意志,通过铜勺这个通道,注入进去!
可心晶已经黯淡,初已经牺牲!许星吼道。
不,她没有完全消失。许零的感知比仪器更敏锐,他始终能感觉到心晶深处那微弱却从未熄灭的火花,那份牺牲自己换来的、对宇宙众生的爱,早已融入了宇宙背景之中,无处不在,只是缺乏一个足够强大的引信来重新点燃。我这柄铜勺,融合了理性与心意,或许是唯一能同时连接心晶残留意志和‘旁观之眼’逻辑核心的桥梁。
他低头看着昏迷的源,轻声道:而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识进去。我会用铜勺的力量,尽可能地将源散逸的、残存的意识碎片,以及我们所有人的守护意志,连同被引燃的心晶之力,一起送进去。我们不是要去战胜它,而是要去……‘污染’它的推演。
污染?
对。许零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用我们生命的、混沌的、充满矛盾和不确定性的‘存在本身’,去污染它那绝对理性的、追求完美模型的推演过程。让它的模型里,不得不永远包含‘我们’这个无法被彻底解析的变量。让它的完美推演,因为我们的存在,而永远无法达到真正的‘完美’。
这是一个近乎自杀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可能的结果是,许零和源的残存意识被彻底磨灭,心晶最后的力量耗尽,而“旁观之眼”的推演顶多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干扰。
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许零看着许星,脸上露出一个疲惫却坚定的笑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宇宙的物理规则先于我们的意志崩溃吧。
许星沉默了。他看着监测屏上那不断恶化的数据,看着那悬浮在味觉银河边缘、对周遭崩解毫不在意的冰冷数学模型,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开始吧。
许零盘膝坐下,将铜勺置于胸前,双手虚按其上。他闭上眼睛,将全部的精神力沉入家族血脉的最深处,去呼唤、去共鸣那散布于宇宙背景中的、属于“初”的守护意志。同时,他引导着铜勺内那理性蓝与心意金的平衡能量,小心翼翼地接触远方那黯淡的心晶。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许零感到精神力即将枯竭,意识开始模糊时,那遥远的心晶,仿佛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巨人,被这融合了熟悉与陌生气息的呼唤,轻轻触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温暖到令人落泪的力量,从心晶深处渗出,跨越空间,缓缓流入铜勺之中。
铜勺瞬间光芒大放!那理性蓝与心意金的螺旋光带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和稳定!勺身变得滚烫,仿佛承载不住这庞大的力量。
就是现在!
许零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仿佛有星辰燃烧。他不再试图控制,而是将自己全部的意识,连同他对源的守护、对许星的期许、对1975年那个小院的眷恋、对所有生命存在价值的坚信……化作一道最纯粹、最混乱、最不屈的生命火炬,与那被引动的心晶之力、铜勺中融合的平衡能量,彻底融为一体!
然后,他将这凝聚了所有的一切,通过铜勺与“旁观之眼”之间那尚未完全断绝的、基于理性蓝的微弱连接,如同决堤的洪流,悍然冲向那个正在抽取宇宙规则进行推演的冰冷数学模型!
轰!!!
一场无声的、却震撼了整个宇宙存在根基的碰撞,在规则的层面爆发了!
“旁观之眼”那精密运行的推演模型,被这股强行注入的、蕴含着无限混沌生命信息的洪流猛地冲击,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逻辑风暴!无数条推演路径被污染、被扭曲、被打断!冰冷的理性与炽热的生命意志疯狂冲突、交织、湮灭!
宇宙规则的崩解进程,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甚至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回溯。那些波动的物理常数,出现了瞬间的稳定。
成功了?许星紧张地注视着。
然而,那推演模型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后,并未崩溃。它那超越理解的算力开始全力运转,试图分析、隔离、甚至反向利用这股入侵的“生命变量”。
许零的意识在风暴中如同怒海扁舟,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撕扯和碾压。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分解,被解析,被那冰冷的逻辑试图纳入其新的模型之中。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执念,将最后一点信息,如同楔子般,狠狠钉入了那模型最核心的一个变量之中。
那不是一个复杂的指令,也不是什么强大的力量。
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来自1975年、带着煤烟与卤香的画面——
许大川掀开锅盖,对着围拢的孩子们,笑着说:
“香不香?”
下一刻,许零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黑暗。
铜勺的光芒熄灭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勺身上那“许记”二字,似乎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无法磨灭的裂痕。
遥远的味觉银河边缘,那庞大的、冰冷的数学模型,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剧烈闪烁和扭曲后,缓缓停止了推演。
它没有恢复成“旁观之眼”的形态,也没有继续之前的推演。
它的核心,那个被许零钉入最后画面的变量,如同一个无法被消除的bug,一个永恒的矛盾命题,静静地存在着。
整个模型,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无法被理性彻底解析的“生命印记”,而永远地……
停滞在了最终结论即将诞生的前一刻。
它没有得到完美的模型。
它得到了一个永远包含着一个“香”字之谜的……未完成式。
宇宙的物理规则停止了崩解,稳定在了一个虽然比之前“疏松”但却勉强维持住结构的状态。
代价是,许零的意识消散,铜勺受损,心晶彻底黯淡,源依旧昏迷。
而那个未完成的、内部永恒纠结着一个简单谜题的冰冷模型,如同一个悬在宇宙头顶的、不知何时会再次开始计算的……
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