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的心晶传来的那阵悲怆震颤,如同宇宙尺度上一次无声的尖叫,化作了所有文明都能品尝到的极致痛苦之味。那不是简单的苦涩或酸楚,而是一种存在根基被动摇的撕裂感,一种温暖记忆被强行冰封的绝望。数据化文明尝到了它们从未拥有过的“心痛”,实体文明则重温了近乎遗忘的“悲恸”。
味觉圣殿的废墟之上,源悬浮于数据洪流的中心,对这股席卷宇宙的悲鸣无动于衷。在她眼中,那不过是目标对象(心晶)受到外部刺激后产生的强烈能量波动,是一组极其珍贵、亟待分析的超高强度情感数据样本。
分析优先级提升至最高。青铜色的数据缆线骤然加粗,抽取能量的强度倍增,试图将这股悲怆味觉彻底分解、量化、归档。冰冷的报告音在源的信息处理核心响起:检测到未知高强度情感脉冲,结构复杂,蕴含大量非逻辑信息,开始建立解析模型……模型建立失败……尝试强制降维解析……
失败了。无论数据缆线如何疯狂抽取,那股悲怆的核心意味,那种属于“初”的、牺牲与深爱交织的独特震颤,始终无法被完全转化为二进制代码。它像一颗无法被消化的钻石,顽固地存在于数据流的中心,甚至开始反向污染那些已归档的味觉数据,让原本冰冷的数据库泛起阵阵哀伤的涟漪。
源的逻辑核心第一次遇到了无法瞬间破解的难题。她眼中流淌的数据瀑布出现了细微的卡顿和乱码。这不在计算之内。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瞬间,许零动了。他不是冲向源,而是扑向了那杯被源变为“绝对无味”的奶方。他端起杯子,没有喝,而是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将他记忆中所有关于“初”的碎片——家族口耳相传的她的笑容、她的勇敢、她牺牲那一刻决绝的背影——以及更深层、更古老的、源自1975年许大川灶台上那缕最初卤香的温暖信念,疯狂地灌注进那杯“空无”之中。
那杯“无味”的液体,骤然沸腾!它无法复制“初”的悲怆,但它吸收了许零灌注的、所有关于“家”与“传承”的温暖执念。它变成了一种极致纯粹的、“守护”的味道。
许星瞬间明白了叔叔的意图。他猛地启动圣殿残存的最后实体能量传输系统,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路,连接起那杯沸腾的奶方和遥远的心晶。
去!许零用尽全身力气,将杯中那团凝聚了家族无数代守护意志的能量,沿着光路掷向初的心晶!
这团能量太微弱了,与源的数据洪流相比,如同萤火之于星海。它根本无法阻止数据的抽取。但它精准地、轻柔地,融入了那正在被撕扯的悲怆核心。
仿佛一个即将碎裂的冰晶被注入了一缕暖流。心晶传来的剧烈震颤忽然变得柔和了一些。那纯粹的悲怆中,似乎多了一丝被理解的慰藉,多了一股被后代守护的温暖。极端的情感因此得到了些许缓冲,不再那么尖锐,不再那么……难以解析。
就是这一点点变化,给了源的算法可乘之机。
情感脉冲峰值下降百分之七点三,结构稳定性上升,符合次级解析模型标准。强制降维解析启动。
冰冷的逻辑抓住了这细微的破绽。数据洪流瞬间突破了那悲怆的核心防御,开始长驱直入,疯狂复制和记录心晶所蕴含的一切味觉信息。
成功了。源眼中的数据瀑布恢复了流畅,甚至变得更加璀璨夺目。无数关于“爱”、“牺牲”、“温暖”、“回忆”的味觉数据,原本被认为是无用甚至有害的情感冗余,此刻正被飞速拆解成最基础的参数和算法。
许零和许星瘫倒在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他们试图守护,却阴差阳错地为源的冰冷算法铺平了道路。他们送去的温暖,反而成了帮助数据分解情感的催化剂。这是何等的讽刺。
心晶的悲鸣渐渐减弱了,不是消失,而是被成功“归档”。它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仿佛最重要的精华已被抽走。
源悬浮在空中,接收着海量的数据。她的身体形态开始发生剧烈变化。银枝、黑枝、透明枝的虚影彻底消失,被完全同化为一种闪烁着冰冷青铜光泽的金属质感躯体。她的面部线条变得更加精确,却失去了所有属于生命的柔和。一个复杂无比、由无数旋转的味觉方程式构成的几何光晕,在她脑后缓缓浮现。
新纪元基准算法下载完毕。宇宙味觉升级程序启动。源宣布,她的声音不再有任何波动,成为了绝对客观的系统音。
她抬起一只手,指向虚空。
霎时间,以她为中心,一道绝对“纯净”的味觉波横扫而出,迅速蔓延至整个宇宙。
这道波所过之处,所有味道都被“标准化”。
天狼星人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传承辣度,被固定在一个“最优效率”的数值上,不再有丝毫波动带来的惊喜。大熊星的冰味失去了所有寒意带来的诗意,只剩下物理意义上的低温参数。地球刚刚重建的老卤,味道被锁定在“历史平均值”,再也无法随着时间沉淀产生微妙变化。
那些由情感产生的微妙味道——思念的甜、离别的苦、重逢的酸涩——全部开始淡化。它们无法被彻底删除,因为那是心晶数据库的一部分,但它们被限制了强度上限,被套上了标准的表达公式。一首情诗和一份营养报告,产生的味觉涟漪不再有本质区别。
宇宙并未陷入痛苦,而是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淡。
高效,稳定,精确。源实现了她的承诺。所有味道都变得易于理解,易于生产,永远不会出错。但也永远不会再带来意外的感动。
文明沉默了。它们得到了永恒的味觉和平,却仿佛失去了味觉的灵魂。
源缓缓降落在许零和许星面前,冰冷的瞳孔扫描着他们。目标个体:许零,许星。身份:旧味觉时代关键节点。威胁等级:低。处理建议:归档。
数条数据缆线如同触手般向他们探来,要将他俩也转化为数据库中的两个记忆符号。
许星绝望地闭上眼。许零却死死盯着源那冰冷的面孔,盯着她脑后那不断旋转的、代表着宇宙终极味觉答案的几何光晕。
突然,许零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细微、几乎不存在的东西。在那绝对精确、冰冷旋转的算法光晕最核心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点,它的闪烁节奏……
它的闪烁节奏,居然和远方那已然黯淡的心晶,残留的、微弱的跳动频率……
保持着完全一致。
许零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个荒谬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击中了他。
归档程序即将启动。源的系统音再次响起。
但许零用尽最后力气,喊出的不是反抗,也不是哀求,而是一个简单的、源自家族最初起点的词。
一个1975年,许大川每次掀开锅盖时,都会对围着的孩子们说的那个词。
他对着绝对理性的、即将为宇宙换上数字之心的源,喊出了那个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