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的硝烟尚未散尽,败退回关的吕布,卸去了那身耀眼的甲胄,带着一身汗渍与尘土,径直来到了董卓所在的中军大帐。他略去了自己被逼得狼狈回撤的细节,却也无法完全掩饰对那几员敌将,尤其是那神射黄忠的深深忌惮。
“义父,那刘备麾下……关、张、赵三人联手已是非同小可,更有一步战悍将典韦,弃马搏杀,专攻下路,防不胜防。还有一老将黄忠,箭术通神,竟能……” 吕布话语微顿,终究难以启齿自己是被对方警告性的箭矢逼得更为被动。
端坐于上的董卓,初闻吕布败退,肥胖的脸上横肉抖动,勃然欲怒,几乎要喝令将这不中用的“义子”推出去斩了。然而,当他听到吕布仔细描述对方五将合围之势,尤其是那黄忠竟能以连珠箭精准擦过吕布盔缨、护心镜而不伤其性命时,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转为惊疑,甚至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悄然爬上心头。
他挥退吕布,独留下李儒与一直沉默寡言的贾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文优,文和,你们都听到了?刘玄德麾下,猛将何其多也!先前有关张赵,已难应付,如今又添步战无双的典韦,箭术通神的黄忠……若关东群鼠麾下皆是如此悍勇,这洛阳……咱家还能守得住吗?”
李儒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上前一步,语速极快:“相国明鉴!联军势大,其锋正锐,尤其是这刘备一部,已成心腹之患。虎牢关虽险,然久守必失。为今之计,当暂避其锋芒!”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狠绝:“迁都!迁往长安!凭借潼关天险,足可抵御关东之众。然则,岂能将这富庶洛阳,完好无损地留给那些反贼?迁都之前,需尽徙洛阳百姓入关,搜刮所有财富,然后……” 他做了一个烈火燎原的手势,“付之一炬!让关东群鼠得到的,只是一片焦土废墟,看他们还有何力西顾!”
董卓听得目光闪烁,显然意动,却又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贾诩:“文和,你以为如何?”
贾诩微微躬身,语气平缓,却似毒蛇吐信:“文优先生所言,乃是断尾求生之良策,可解眼下燃眉之急。然诩以为,或可再行一策,令其祸起萧墙,自乱阵脚。”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联军看似势大,实则各怀异心,尤以袁氏兄弟与刘备之间,嫌隙已生。刘备新立大功,斩华雄,战温侯,声望正隆,袁绍、袁术等辈,心中岂无嫉恨?”
“今可假天子诏命,” 贾诩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算计,“封刘备为豫州牧,录尚书事!此一石三鸟之计:其一,可示朝廷恩宠,或可暂缓其追击兵锋;其二,刘备骤登高位,必遭袁绍、袁术猜忌,联盟内部顿生裂痕,难以同心;其三,刘备若受此职,则需分心经营豫州,与那九江袁术必然冲突,我可坐观其斗;若其不受,则是公然违逆皇命,亦可损其‘忠义’之名,令其麾下离心。”
董卓听罢,脸上的横肉舒展开来,发出夜枭般的狞笑:“好!好计策!就依你二人之言!他刘玄德不是想要名声吗?咱家给他!他关东联军不是要地盘吗?咱家给他们一片白地!传令下去,拟诏!迁都!烧城!咱家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翌日,携带册封刘备为豫州牧、录尚书事诏书的使者,便怀揣着这包藏祸心的“恩赏”,出了洛阳,直奔联军大营而去。
紧接着,洛阳这座数百年的帝都,瞬间坠入了人间地狱。西凉军士如狼似虎,驱赶着数百万士民,踏上了被迫西迁的漫漫路途。道路上,哭嚎之声震天动地,倒毙于途者不可胜数,尸骸枕藉。
随后,冲天的火焰在洛阳各处燃起。兵士们手持火把,狞笑着将火种投向宫殿、宗庙、府库、民宅……烈焰腾空,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天际。南北两宫,无数亭台楼阁在火中轰然倒塌,象征着汉室权威与繁华的帝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
更有吕布奉命,率部悍然挖掘东汉历代帝陵,将陪葬的金银珠宝劫掠一空,骸骨抛散,狼藉满地。
当曹操、孙坚等联军先锋部队怀着复杂的心情,最先抵达洛阳时,映入他们眼帘的,只有断壁残垣,余烬未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尸骸的恶臭,昔日繁华,荡然无存。
而此刻,远在联军大营的刘备,尚不知洛阳惨状,他正面对着那份刚刚送达、墨迹未干的诏书——册封他为豫州牧,录尚书事。
帐内,关羽、张飞、廖湛、程昱等人齐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黄绢之上,神色各异,帐中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洛阳的冲天火光,不仅映照着董卓集团的残暴与疯狂,也如同一面镜子,隐隐照出了联盟内部那难以弥合的深深裂痕。
这份来自敌人、看似荣耀的“厚赏”,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刘备案前,烫手至极。是接,是拒?帝国的余烬尚未冷却,一场关乎未来走向的艰难抉择,已伴随着诏书的到来,压在了刘备和他的谋士们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