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的夏夜,南阳宛城沉浸在一场骤雨初歇后的湿润与宁静里。郡府的书房中,烛火通明,映照着刘备略显疲惫却专注的面容。他正与程昱、徐庶二人对坐,案几上摊开着南阳郡今年的秋收预估与兵员补充的册簿。
“元直,屯田新垦之处,水利还需加紧。”刘备指着册上一处,对徐庶说道,“若能赶在秋种前完工,来年当可多养三千兵马。”
徐庶点头称是,正欲细说,程昱则捻着胡须,补充着府库钱粮的调度细节。窗外,只有夏虫的鸣叫和屋檐残留的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轻响,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仿佛乱世的烽火已被隔绝在这帝乡的安宁之外。
突然,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身着劲装、浑身湿透、面带风尘之色的汉子踉跄闯入,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双手将一枚带有特殊火焰纹漆印的细长竹筒,高高举过头顶,呈到程昱面前。
“先生!洛阳……八百里加急!”
程昱面色一凝,霍然起身,一把抓过竹筒,熟练地拧开,取出其中的绢布。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此刻竟也出现了一丝裂纹,握着绢布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备,声音沉痛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主公……洛阳急报……陛下,于丙辰日,驾崩了!”
“啪嗒!”
刘备手中的茶盏失手滑落,在青石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整个人如同被定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近乎梦呓般的声音:
“陛下……陛下春秋正盛,何以……何以至此……”
一旁的徐庶倒吸一口凉气,倏地站起身,几步便跨到悬挂于墙壁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了洛阳的位置。
程昱语速极快,继续汇报着绢布上那令人窒息的消息:“大将军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谋诛宦官,事泄,反被张让、段珪等阉竖诱杀于嘉德殿前!袁绍、袁术兄弟已率兵攻入宫禁,正在大肆屠戮宦官!洛阳城内,西园军、北军、何进部曲混战不休,火光冲天,尸骸塞路!”
徐庶猛地转身,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的洛阳之上,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国本动摇,中枢崩坏!何进一死,外戚与宦官两败俱伤,洛阳已成无主之地,权力真空!”
程昱的眼神锐利如刀,接过话头,说出了那个最危险的猜测:“最可虑者,非在洛阳城内。并州牧董卓,受何进密召,早已率军抵近京畿,此刻乱局已生,他岂会坐失良机?恐怕……此刻已然兵临城下,甚至……已然入了洛阳!”
刘备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气血与巨大的悲恸压下,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以往更加坚毅。他站起身,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各军,即刻起进入战时戒备!取消一切休沐,哨探向外放出百里,严密监控所有通往南阳的要道,尤其是武关与北向汝南的方向!”
“元直,你立刻去梳理所有关于董卓、袁绍、袁术、丁原等并、凉将领的详细卷宗,我要知道他们的兵力、麾下将领、乃至其人性情!”
“令翼德、汉升即刻整肃军备,各部兵马随时待命,不可有丝毫懈怠!”
一连串命令发出后,刘备略一沉吟,看向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门侧,面容坚毅的亲卫队长。
“叔至。”
“末将在!”陈到立刻抱拳躬身。
“你亲自挑选一队最精干的快马好手,星夜兼程,赶往汝南,”刘备的目光穿过洞开的房门,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语气沉重而急迫,“去见守仁,请他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速来宛城,与我议事!要快!”
“诺!”陈到毫不迟疑,领命后转身,身影迅速没入夜色之中。很快,院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雨后的青石路上,迅速远去,也彻底击碎了宛城这个夜晚的宁静。
刘备缓缓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向北方那吞噬了帝都的深沉黑夜,紧握的拳头上,青筋微微凸起。
一个时代,随着那盏摔碎的茶盅,已然终结。而真正的风暴,正从北方的血夜中,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