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迁的队伍渡过颍水,踏入颍川郡的地界时,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墨香与计谋交织的气息。这里是与涿郡截然不同的天地,田垄整齐,屋舍俨然,往来士子皆衣冠楚楚,谈吐间引经据典,目光中却藏着审视与权衡。
郡治阳翟城外,早有两人在道旁恭候,正是徐庶的旧友,石韬石广元与孟建孟公威。
“元直!别来无恙!”石韬笑着迎上前,与翻身下马的徐庶把臂言欢。孟建也向刘备、廖湛等人郑重行礼。
“广元、公威,你们这是……”徐庶眼中带着询问。
孟建慨然道:“昔日使君初临颍川,剿贼安民,我等便知使君非池中之物。如今使君扫平北疆,携民南渡,仁德之名遍传宇内。我二人若再迟疑,岂非有眼无珠?”他转向刘备,深深一揖,“使君若不弃,建与广元,愿效犬马之劳!”
石韬亦道:“愿附骥尾,共图大业!”
刘备见二人态度诚恳,且徐庶早已极力推崇,心中大喜,连忙扶起:“得二位先生,备如虎添翼!暂请屈就郡中从事,待至南阳,再行叙用。”
吸纳石、孟,如同为文官体系注入了新鲜血液。然而,真正的重头戏,是卢植与蔡邕联名发起的文会。
文会设在阳翟城内一处清雅的别院。是日,冠盖云集,颍川才俊,几乎尽数到场。卢植德高望重,蔡邕文采风流,这两位海内大儒的号召力,无人可及。
刘备与廖湛、程昱、徐庶等人居于主位,静观其变。堂下,年轻的荀彧安静地坐在席间,姿仪温雅,偶尔与身旁友人低语,目光扫过堂上诸人时,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审度。更远处,郭嘉斜倚在柱旁,姿态闲适,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虚饰。
文会之上,自然少不了清谈辩论。议题从经义典章,渐渐转向时政得失。期间,两位年轻人引起了卢植和蔡邕的特别注意。
一名叫杜袭(字子绪)的青年,言辞未必最多,但每每发言,皆能切中要害,逻辑清晰,态度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刚正之气。另一名叫赵俨(字伯然)的少年,年纪虽轻,却思维敏捷,应对自如,展现出过人的聪慧。
卢植捻须微笑,对身旁的蔡邕道:“此子(杜袭)沉稳刚直,有古大臣之风。”蔡邕亦点头,目光落在赵俨身上:“那少年灵秀内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文会间歇,卢植与蔡邕分别召见了杜袭与赵俨。不久,消息传出,卢植收杜袭为入室弟子,蔡邕亦破格将赵俨纳入门墙。此举不仅为两位年轻人打开了通往更高舞台的大门,更无声地向所有颍川士人宣告,刘备集团,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与传承。
然而,并非所有才俊都如此轻易被打动。
刘备曾亲自与荀彧有过简短交谈,言语间极为礼遇。荀彧应对得体,风度无可挑剔,但那份客气之下,是泾渭分明的距离感。
“文若大才,备心向往之。不知可愿屈就,共扶汉室?”刘备诚恳相邀。
荀彧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却坚定:“使君厚爱,彧感激不尽。然彧才疏学浅,尚需砥砺学问。且家中已有安排,恕难从命。” 他心中所念,是那套已然摇摇欲坠,却仍被他视为圭臬的汉室秩序与士族门楣,而四世三公的袁家,似乎更能维系这套秩序。
另一隅,廖湛与程昱也在与郭嘉交谈。郭嘉言语跳脱,时而语出惊人,对天下局势的剖析往往一针见血,让程昱都暗暗点头。
“奉孝奇才,何不寻一明主,施展抱负?”廖湛试探道。
郭嘉举杯轻笑,眼神却清明无比:“天下虽大,明主难寻。”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嘉,散漫惯了。” 他像是一个耐心的渔夫,仍在等待那条最能让他尽兴的鱼儿上钩。
真正代表颍川士族态度的,是陈群。他与刘备的交谈更为深入务实。
“使君雄才大略,群深为钦佩。”陈群话语客气,却点出关键,“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此乃积年之势,非一日可改。群身为陈氏子弟,行事需以家族为重,眼下实难投身麾下。然,陈氏愿与使君为友,互通声气,将来或可合作。”
这番话,既点明了袁术势力已在南阳周边渗透的现实,也表明了颍川主流士族此刻的选择。
文会终有散时。
颍川之行,收获颇丰,却也让人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前方的、由世家大族构成的无形壁垒。石韬、孟建的归附,杜袭、赵俨的拜师,充实了肌体;而与荀、郭、陈等人的交流,则擦亮了眼睛,认清了现实。
“走吧,”刘备望着南方。
队伍再次启程,带着新加入的文人谋士,带着对前路更为清醒的认知,也带着即将扎根立足的期盼,离开了这片孕育了无数智慧与谋略的土地,向着最后的终点,亦是全新的起点——南阳,迤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