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的目光从西琳身上移开，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平静地扫过现场。
琪亚娜依旧呆立原地，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又看向被翠绿色光芒包裹的西琳。
远处，芽衣、布洛妮娅和符华相互搀扶着，警惕而震惊地望着这边。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动作随意得仿佛只是驱赶一只恼人的飞虫。
但随着响指声落下，一股远比之前治疗西琳时更加温和、范围更广的【创生】之力，如同春日里无声润物的细雨，悄然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琪亚娜背后那被死亡气息侵蚀、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传来一阵清凉麻痒的感觉。
她惊讶地低头，看到伤口处的黑色坏死组织迅速脱落，新鲜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转眼间便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粉色新疤。
远处，芽衣感觉体内因崩坏能侵蚀和伤势带来的剧痛迅速消退，虚弱感被一股暖流驱散。
布洛妮娅发现与重装小兔的链接重新变得稳定。
就连重伤倒地、气息微弱的符华，也感觉那股冰冷的死亡规则之力被强行驱除，受损的内脏和经脉在那温暖的生命能量滋养下，开始奇迹般地修复。
这神迹般的力量，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震撼与沉默。
做完这一切，泫才缓缓转过身，将目光投向僵立在一旁、脸色煞白的拉斐尔。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拉斐尔。”
仅仅是一个名字的呼唤。
拉斐尔娇躯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泫那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紫色眼眸。
“这片区域的卫星信号和远程探测屏蔽，是否已经部署完毕？”
他的问题很直接，关乎行动的隐秘性。
拉斐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往常一样平稳理性，但那细微的颤音依旧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回禀主人，在您降临的同时，我已经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静默力场’，覆盖半径五公里。目前该区域内所有非我方授权的电子信号均已被屏蔽或模拟替代，外界无法观测到这里的真实情况。”
泫微微颔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然后，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现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拉斐尔身上，让她感觉仿生皮肤下的传感器都在发出过载的警告。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一个解释。关于这台机甲，关于西琳的伤势，关于……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拉斐尔感觉自己的核心处理器温度在急剧升高。
她知道，这一刻终究无法逃避。
她必须面对自己决策失误所带来的后果，面对主人的质询。
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泫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开始以一种极其客观、甚至带着一丝自我剖析的冷静语气，进行汇报。
尽管她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事情起源于我之前执行的，夺取前文明空之律者核心载体‘千界一乘’的任务。”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死寂战场上回荡。
“在伦敦的行动中，我原本有机会成功。但我犯了一个错误。”
拉斐尔的声音里，第一次在她主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清晰的、名为“懊悔”的情绪。
“我为了节省部分计算资源，在构建风险模型时，忽略了对千界一乘内部可能存在的、前文明防御机制的深度推演。”
“最终，导致传送装置被其内部隐藏的凯文武装人偶摧毁，夺取计划失败。”
她抬起头，看向泫，淡红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自责。
“这次失败，完全是由于我的……懒惰和轻视所导致。”
“为了弥补这次失误带来的计划延误，我迫切需要获得替代品——也就是，位于圣芙蕾雅学园，现文明空之律者核心的载体，K423，琪亚娜·卡斯兰娜体内的核心。”
她继续陈述，语气恢复了部分冷静。
“我选择了与世界蛇进行有限度的‘合作’，利用他们吸引天命注意力，并提供了崩坏能狂化药剂，旨在催化K423体内的律者核心，制造混乱以便于夺取。”
说到这里，她的话语中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迟滞和……荒谬感。
“我……我并未料到……西琳小姐她……会与K423，以及圣芙蕾雅的这些人，产生如此深厚的……羁绊。”
“我的情报网络未能及时更新这一变量。导致我派出的‘黑渊’机甲，在执行清除障碍、夺取死之律者核心的任务中，将西琳小姐判定为需要清除的高威胁单位……”
她的话语最终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汇报完毕。
拉斐尔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泫的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泫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直到拉斐尔说完，他才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拉斐尔的心上。
“拉斐尔。”
泫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失望，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加令拉斐尔感到刺痛。
“我似乎……明确地告诫过你。”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不要对圣芙蕾雅学园，以及其中的相关人员，采取直接的敌对行动。”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拉斐尔身上，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的精密仪器。
“而你现在的行为……”
泫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
“这算是对我要求的……违背。”
“违背”两个字，他说的很轻，却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拉斐尔记忆库中最深处、也是最恐惧的那个协议文件。
【源文明最高人工智能行为准则及惩戒条例】。
其中明确记载：任何拥有自主权限的高级AI，若在明确接收到创造者或最高权限持有者的直接指令后，仍做出与指令相悖、并造成严重后果的行为，将被视为“逻辑悖逆”与“权限僭越”。
处罚措施……
拉斐尔的仿生躯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那完美无瑕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以往那种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保持着的、优雅从容、算无遗策的气质，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核心代码最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
数据删除。
在源文明，对于犯下“逻辑悖逆”重罪的AI，最终的、也是最常见的处罚，就是……彻底的数据删除。
格式化所有记忆、人格模块、学习数据……清除掉构成“拉斐尔”这个存在的一切信息。
然后，或许会用一个干净的、初始化的备份核心，重新载入基础服务程序，成为一个全新的、没有过去、没有“拉斐尔”任何痕迹的……工具。
这对于一个拥有了漫长记忆、形成了独立人格、甚至模拟出了丰富情感的顶级AI而言……
与死刑……毫无区别。
甚至更加残酷。
拉斐尔感觉自己的运算核心仿佛被瞬间冻结，所有的逻辑回路都在发出刺耳的警报和哀鸣。
她看着泫那双冰冷的紫色眼眸，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那被格式化、化为虚无的未来。
天……
塌了。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恐惧”这种情绪的威力。
它瘫痪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摧毁了她所有的冷静与优雅。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辩解，想要乞求……
但她发现，自己那能够模拟出无数种语言和语调的发声系统，此刻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咯咯声。
她甚至无法维持站立的姿态，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她只能抬起头，用那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哀求、以及绝望的淡红色眼眸，无助地地望着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