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镜岛在虚空中静静滑行,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漂泊,而是带着明确目标和充盈能量的巡航。岛屿核心稳定地输出着动力,外围的幽蓝色护盾柔和地抵御着虚空中残余的能量乱流。内部,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寂静。
何岳依旧昏迷不醒。他被安置在中心平台最靠近核心的位置,身下的晶体地面被林茜细心地铺上了收集来的最柔软的纤维织物。他身体表面的那些能量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时而亮起,时而隐没,四块碎片的共鸣形成了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笼罩着他。
林茜几乎寸步不离,时不时用湿润的藻胶擦拭他干裂的嘴唇,感受着他体内那庞大却混乱的能量潮汐,眉宇间满是忧虑。小雅坐在一旁,双手握着何岳的一只手,闭着眼睛,试图用情绪感知去触碰他那封闭的意识,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闪烁着幽蓝与翠绿光点的迷雾,以及迷雾深处传来的、仿佛无数人低语的回响。
雷烈和疤脸负责起了岛屿的警戒和日常事务。经历了一场恶战和惊心动魄的逃亡,岛民们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消化那颠覆性的真相。气氛有些沉闷,一种大战前的压抑笼罩着所有人。
键仙成了最忙碌的一个。它利用新获得的能量和从守护者那里“蹭”到的一点数据库权限,全力分析着“雅努斯之心”能量中蕴含的信息碎片,并不断优化着前往最终坐标的航线。
【…根据能量衰减模型和航线阻力计算,剩余能量足够支撑我们抵达目标,并在接触点维持约三个标准周期的基本运作。】键仙的镜头扫过平台上沉默的众人,【…但返程能量…为零。我们这是一张单程票,朋友们。】
没有人说话。这个结果,在决定接受“雅努斯之心”时,大家心里就已经清楚了。
【…另外,关于何岳的状态,】键仙将镜头对准昏迷的何岳,【…他的意识正在与‘摇篮之忆’和‘雅努斯之心’的本源进行深度整合,同时…似乎也在接触守护者消散前留下的、关于‘泰坦’和‘终焉’的更庞大信息流。这个过程很危险,相当于一个凡人强行消化神明的记忆与知识,但他的灵魂韧性…超乎想象。】
“他…会醒过来吗?”小雅抬起头,眼圈微红。
【…概率高于百分之五十。】键仙的电子音难得地没有带上嘲讽,【…但醒来的是否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何岳,无法保证。意识的重构可能带来人格层面的…微调。】
这话让林茜和小雅的心再次揪紧。
就在这时,何岳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仿佛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呻吟。他体表的能量纹路瞬间亮到了极致,尤其是代表“摇篮之忆”的翠绿和“雅努斯之心”的幽蓝,几乎要透体而出!
“何岳!”林茜和小雅同时惊呼。
雷烈和疤脸也立刻围了过来。
在何岳的意识深处,他正经历着一场风暴。
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灵魂——无边无际的星云诞生又湮灭,看到宏伟如星系的巨构在“终焉”的潮汐下无声崩解,看到“摇篮”泰坦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如同宇宙本身般的庞大身躯在黑暗中发出不甘的悲鸣后碎裂…无数生命的诞生与消亡,无数文明的兴起与覆灭,如同快进的影像在他“眼前”飞速流转。守护者漫长孤寂的守望,“雅努斯之心”蕴含的关于生命形态演化的海量数据,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彻骨的“终焉”低语…所有的一切,混杂着何岳自身的记忆——林茜的笑容,小雅的眼泪,雷烈坚实的背影,键仙的毒舌,碎镜岛幽蓝的光芒…疯狂地冲击、融合。
我是谁?
是承载了泰坦遗产的容器?
还是那个只想带着同伴活下去的何岳?
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反抗注定的虚无,还是拥抱必然的终结?
意识的碎片在信息的洪流中沉浮,几乎要被彻底同化、分解。
“…何岳…”
一个微弱却熟悉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迷雾的星光,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响起。是小雅!那声音里带着纯粹的担忧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撑住,小子!别被那些老古董的记忆给吞了!我们还在等你!”这是雷烈粗犷却充满力量的意念。
“…何岳,快回来…”林茜温柔而坚韧的精神波动,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他几近干涸的自我认知。
还有键仙那独特的、带着杂音的数据流:【…检测到主体意识锚点波动!强化外部精神链接!喂,何岳,听到吗?别忘了你还欠本机一次全面的硬件升级!要是你就这么没了,我去找谁报销?!】
同伴们的呼唤,成了他在无边信息海洋中最重要的锚点!那些属于“何岳”的记忆、情感、意志开始重新凝聚,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璀璨!他将那庞大的泰坦记忆与知识不再视为需要承载的负担,而是可供分析、借鉴的“数据库”,将守护者的悲愿化作前行的动力而非枷锁,同时,牢牢守护着属于“自我”的核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但在何岳的意识层面却仿佛经历了千万年。
平台上,何岳身体表面的能量纹路逐渐稳定下来,光芒内敛,最终缓缓隐入皮肤之下。他那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然后,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仿佛沉淀了无尽的星辰与时光,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沧桑。但当他看到围在身边、满脸焦急与关切的同伴时,那深邃中瞬间涌上了熟悉的暖意。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与力量。
“何岳!”林茜和小雅喜极而泣,紧紧抓住他的手。
雷烈重重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趴下!”
疤脸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欢迎回来,虽然看起来处理器升级了不少。】键仙的镜头闪烁了一下,【…感觉如何?有没有获得什么超级权限或者秒天秒地的技能?】
何岳在小雅和林茜的搀扶下坐起身,感受着体内澎湃而圆融的力量,四块碎片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与“雅努斯之心”的本源以及他自身的意识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他看了一眼键仙,嘴角勾起一丝熟悉的、却仿佛看透了许多东西的微笑:
“技能没有,但…我大概知道‘根源火花’到底是什么,以及我们到了那里之后,该怎么做了。”
他的目光投向舷窗外那永恒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个即便在此地也能隐约感受到其引力的、最终的坐标。
“那里,确实是‘摇篮’泰坦最后的痕迹,是它指向‘终焉’核心的坐标。但守护者只说对了一半。它不仅仅是陷阱或祭坛…”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
“…它也是一个‘开关’,一个‘摇篮’为自己,也为所有因它而生的‘残响’…留下的,最后一次反抗‘终焉’的机会。”
终极的目的地,终极的真相,以及终极的选择,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