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彰的轿子刚停在家门口,这位金陵财神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圆滚滚的身子竟灵活地蹦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往府里冲。
文谦!文谦!他扯着嗓子大喊,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狂喜。
穿过三进院落,赵德彰在书房前猛地刹住脚步。
透过雕花窗棂,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襕衫的少年正伏案疾书。
晨光透过窗纱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如玉般的轮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紧抿时透着一股子倔劲儿。
最绝的是那双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紫毫笔,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写着馆阁体。
那字迹工整得像是雕版印出来的,连翰林院的学士见了都要赞一声好。
赵文谦闻声抬头,一双桃花眼里盛满疑惑,您这是...
成了!成了啊!赵德彰一把推开房门,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吃屎。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那份盖着户部大印的文书,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赵文谦接过一看,瞳孔骤然收缩。文书上赫然写着:兹有金陵赵氏文谦,准予参加永乐十二年应天府童试...
少年的手微微发抖。十年寒窗,他作的策论连国子监博士都拍案叫绝,却因这该死的商籍,连考场大门都摸不着。如今...
商籍...也能科举?大明开国至今...
破了天荒了!赵德彰突然压低声音,儿啊,爹跟你说,今日朝堂上可精彩了!胡俨、曾棨、陈真晟三位大儒带着百余学子跪谏,结果被汉王殿下驳得哑口无言!
赵文谦瞳孔微缩。这三位可是文坛泰斗,汉王竟能...
殿下说了什么?
赵德彰眉飞色舞地学舌:圣人之道,当如江河不择细流!啧啧,你是没看见,胡祭酒那脸色...
江河不择细流...赵文谦喃喃重复,眼中渐渐泛起异彩,好一个汉王殿下!
快看看这文书!汉王殿下亲批的!赵德彰激动得满脸横肉直颤,你爹我认购了一百万两国债!前十名啊!前十名!
说着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卷《论语》,哗啦啦翻到《先进篇》:快!背给爹听听!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后面是啥?
赵文谦无奈一笑:子曰:过犹不及。
说着合上书本,爹,童试不考《论语》,主要考《四书》义和本经义...
管他考啥!赵德彰一把抱住儿子,眼泪鼻涕糊了少年一肩膀,我儿终于能考功名了!咱们老赵家要出状元了!
赵文谦被勒得喘不过气,心里却暖融融的。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偷偷跑到贡院外,隔着高墙听里头考完的学子们高谈阔论...
那时他就发誓,总有一天要金榜题名,不仅要成为天子门生,更要在这朝堂之上涤荡积弊,为这天下学子重开一条青云之路!
少爷!管家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外头...外头来了好多读书人!
赵德彰脸色一变:
说是国子监的...还有几个老秀才...管家擦着汗,领头那个自称胡先生,说...说要和少爷论道...
赵文谦与父亲对视一眼,突然笑了: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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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后花园,朱高煦正翘着二郎腿啃西瓜。
王爷,统计出来了。韦达捧着账本快步走来,实缴银两已达五百八十万,余下三日内必能结清。
朱高煦吐出一颗瓜子:那帮书生没再闹腾?
胡祭酒带着监生们回去了。韦达嘴角微扬,倒是有个趣事——陈真晟老先生临走前,特意去户部买了五千两国债。
噗——朱高煦一口西瓜喷出老远,这老顽固...
更绝的是曾棨。韦达压低声音,他偷偷找赵德彰要了张认购文书,说是给侄子准备的。
朱高煦放声大笑。什么理学大儒、三元状元,人生在世啊,在利益面前谁都一个德行!
对了,赵德彰的儿子...
赵文谦,十七岁。韦达如数家珍,三岁能诵《千字文》,七岁通《论语》,十二岁作《漕运策》被府学教授惊为天人。可惜因为是商籍...
打住。朱高煦摆手,本王问的是人品。
韦达沉吟片刻:据探子报,此子常去城南慈幼局教孤儿识字,去年水患时还曾变卖玉佩买粮赈灾。
朱高煦挑眉。这倒是个好苗子...
父王!朱瞻壑的声音从回廊传来,您猜儿臣发现什么了?
少年大步流星走来,手里晃着封信笺。孙若薇跟在后头,一袭素白襦裙,发间只簪了支木钗,却掩不住那股子英气。
没规矩!朱高煦笑骂,什么好东西?
朱瞻壑神秘兮兮地展开信笺:赵文谦的《富民论》!您看看这观点——商通则国富,民富则邦宁,跟您今日在朝堂上说的...
朱高煦接过细看,越看眼睛越亮。
这篇文章从漕运、盐铁、海贸三个角度论证商业流通的重要性,数据翔实,逻辑严密,哪像个十七岁少年写的?
好文章!他拍案叫绝,这小子要是参加科举...
问题就在这儿。朱瞻壑冷笑,堂兄刚派人去了国子监。
朱高煦笑容一僵:朱瞻基?他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孙若薇突然插嘴,太孙殿下最见不得商贾翻身。
朱高煦眯起眼。
这丫头自从跟了壑儿,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父王,朱瞻壑压低声音,据韦叔安排在国子监的眼线回报,堂兄命人篡改了考核章程——商籍学子需先通过德行检核
德行检核?朱高煦嗤笑,不就是找茬吗?!
好个乖侄朱瞻基,这是要断他的后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