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宴的下半场,气氛已由最初的试探交锋转为相对和缓的交流。觥筹交错间,丝竹之声复又悠扬,舞姬水袖翩跹。但真正的转机,却来自一群小小身影的到来。
叶悠悠见时机成熟,侧首对萧绝低语几句。萧绝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笑意,微微颔首。
片刻后,福顺高亢的嗓音穿透殿内乐声:“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到——”
殿门处,两道小小的身影在宫人引导下,仪态端方地步入。走在前方的是年方七岁的太子萧宸,一身杏黄色团龙纹常服,头戴小冠,面容清秀,眉眼间已初具其父的轮廓,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沉稳的书卷气。他步履从容,腰背挺直,目不斜视,那份超越年龄的镇定自若,让不少使臣暗暗称奇。
紧随其后的是五岁的公主萧玥。她穿着一身粉霞色绣缠枝莲的宫装,梳着可爱的双丫髻,髻上各缀着一串细小的珍珠流苏,随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与兄长的沉稳不同,萧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殿内各色人等,小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新鲜感,却也不失规矩。
两个孩子行至御阶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平身。”萧绝的声音难得地温和,“今日各国使臣在座,你们也来见见世面。”
叶悠悠含笑招手:“宸儿、玥儿,到母后身边来。”
两个孩子依言上前,萧玥自然而然地靠向母亲,小手轻轻摸了摸叶悠悠隆起的腹部,小声问:“母后,弟弟妹妹今天乖吗?”
叶悠悠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很乖。”
这一幕家庭温馨的画面,无形中软化了许多使臣心中关于“暴君”“妖后”的刻板印象。
此时,高丽使团中那位先前发难的金副使,许是为了挽回些颜面,也或许是真心好奇,起身笑着问道:“太子殿下气度不凡,不知殿下平日都学些什么?”
萧宸转向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这个动作由七岁孩童做来,竟毫无稚拙之感。他声音清亮,口齿清晰:“回使臣,孤每日晨起习武强身,上午随太傅学习《论语》《孟子》《大学》等圣贤典籍,下午学算术、地理、以及初步的医理药理。母后教导,为君者需先懂百姓疾苦,通晓民生实务,方能明辨是非,知人善任。故而孤也常翻阅农书,了解节气稼穑之事。”
这一番回答,条理清晰,内容扎实,远超寻常七岁孩童所能及。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
回纥使臣粗声笑道:“太子殿下小小年纪,竟学这么多?不觉得辛苦吗?”
萧宸认真道:“父皇日理万机,为天下百姓操劳,母后怀胎十月,为国事民生费心。与父皇母后相比,孤读书习武,算不得辛苦。况且,读书明理,习武强身,本就是份内之事。”
这番话既有孝心,又有担当,更隐隐透出一国储君的格局。不少文臣捋须点头,面露欣慰。连那高丽副使金明洙也不得不叹服:“太子殿下如此勤勉明理,实乃大燕之福啊!”
萧绝眼中闪过骄傲之色,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稚子之言,让诸位见笑了。”
这时,萧玥从青黛手中接过一个卷轴,蹦蹦跳跳地来到波斯使臣席前。她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却口齿清楚地说:“波斯叔叔,这个送给你!”
波斯使臣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恭敬地接过卷轴,用生硬的官话问:“尊贵的公主殿下,这是……”
“你打开看看呀!”萧玥眨着大眼睛催促。
使臣小心翼翼展开卷轴,只见上面用稚嫩却认真的笔触画着几株植物——肥厚的叶片,土块般的块茎,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土 豆”。画旁还有一行稍整齐些的小字注释:“土豆,可蒸可煮可烤,一亩能收很多很多,能吃饱肚子。”
萧玥指着画,认真地解释:“这是土豆,很好吃哦!我母后让人种的,现在好多地方的百姓都在种。土豆不挑地,旱地也能长,收成又多。叔叔你带回去,给你们国家的人也种一种,就不会饿肚子啦!”
童言稚语,却直指民生根本。波斯使臣看着这幅充满童真却意义非凡的画,再听萧玥的话,心中震动。他所在的波斯帝国虽富庶,但部分地区也常受饥荒困扰。若此物真如公主所说……
他蹲下身,与萧玥平视,郑重道:“多谢公主殿下厚赐。此物……当真如此高产?”
“真的呀!”萧玥用力点头,回头看向叶悠悠,“母后说过,土豆是‘地下粮仓’。我们大燕北边以前常闹饥荒的地方,现在种了土豆,百姓都能吃饱了。父皇还下令,官府教百姓怎么种呢!”
萧绝适时补充:“此物确是我大燕近年推广的新粮种,耐旱抗逆,产量远超寻常谷物。若波斯有意引种,朕可遣农官携种薯及种植之法,随贵使回国,以示两国交好。”
这承诺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显诚意。波斯使臣激动得胡须微颤,深深一揖:“陛下隆恩,外臣感激不尽!此物若真能惠及我波斯百姓,陛下与皇后、公主殿下,便是我波斯万千子民的恩人!”
一场童真赠画,竟演变成实质性的粮食技术外交。殿内气氛越发融洽。
萧玥完成任务,又蹦跳着来到回纥使臣面前。这位草原汉子方才一直盯着盘中炙烤的羊肉,萧玥歪着头看他,忽然从自己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过去:“回纥叔叔,这个给你。”
回纥使臣一愣,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块色泽诱人的肉干。
“这是用我们大燕特制的香料腌制的牛肉干,”萧玥献宝似的说,“可香了!比光烤的羊肉有滋味。母后说,草原上风大,肉干好存放,你带回去尝尝。”
回纥人嗜肉,使臣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一亮——咸香适口,隐约有花椒、桂皮等复合香气,咀嚼起来韧而不柴,越嚼越香。他竖起大拇指,用不甚流利的官话赞道:“好!好吃!公主,这个……怎么做的?”
萧玥转头看向叶悠悠,吐了吐舌头:“玥儿不知道呀,是御膳房的师傅做的。不过母后那里有好多香料的方子,可以让师傅写给你!”
叶悠悠笑着接话:“此乃小事。稍后本宫便命人将几种适合腌制肉类的香料配方抄录一份,赠与贵使。草原牧民生计不易,若能以此法处理多余肉食,或可增些收益。”
回纥使臣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草原部落缺的从来不是肉,而是保存肉食的方法和增添风味的技艺。这份礼物,同样送到了心坎上。
琉球使臣见状,也笑着凑趣:“公主殿下,可有什么给外臣的?”
萧玥摸了摸小荷包,有些不好意思:“我带的不多啦……”她眼珠一转,忽然跑到御阶旁一盆用来点缀的兰草前,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细长的叶子,又跑回来,双手递给琉球使臣:“这个送给叔叔!我们大燕的兰花,很香的。母后说,兰花代表君子,代表友谊长青!”
琉球使臣郑重接过那片兰叶,放在鼻尖轻嗅,清香怡人。他感动道:“公主殿下以兰叶相赠,寓意深远。外臣定当带回琉球,让我主知晓大燕皇室待我小邦之深厚情谊。”
萧玥这一圈“送礼”,看似孩童随性之举,实则无形中润滑了与各国使臣的关系。她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模样,让这些在外交场合习惯钩心斗角的大人们,也放松下来,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东瀛使臣冷眼旁观,心中却越发警惕。这大燕皇室,从上到下,竟无一人简单。皇帝雄才大略,皇后智谋深远,太子早慧沉稳,连这小小公主,都如此懂得笼络人心……更可怕的是,他们展现出的,是一种自信的、开放的、乐于分享(在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前提下)的姿态。这与东瀛国内对强大邻国一贯的警惕与封闭心态截然不同。
他忍不住试探着问萧玥:“公主殿下聪慧可爱,不知平日喜欢玩些什么?”
萧玥想了想,认真道:“我喜欢听母后讲故事,故事里有大海,有大船,有从来没见过的动物和果子。我还喜欢看哥哥读书,虽然好多字我不认识。父皇有时会带我和哥哥去看将士们操练,那些叔叔们可威风了!”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像分享小秘密似的,“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母后肚子里的小宝宝动的时候,好像在跟我打招呼呢!”
童真话语,逗得众人会心一笑。连萧绝严肃的眉眼都柔和下来。
回纥使臣趁着酒兴,大声对萧绝道:“陛下!大燕太子聪慧仁德,公主灵秀可爱,皇室和睦,后继有人,这才是真正的‘天佑大燕’啊!外臣敬陛下一杯!”
萧绝难得开怀大笑,举杯道:“使臣过誉。太子公主尚幼,还需勤学修身。不过——”他看向身旁的叶悠悠,目光温柔,“孩子们能如此,确是皇后教导有方。”
叶悠悠莞尔,轻轻抚着萧玥的头发,心中满是为人母的欣慰与骄傲。她知道,让孩子们在这样的场合露面,既是对他们的一次历练,更是向诸国无声地展示大燕的未来——一个团结、智慧、有爱心的继承者团体,远比任何军力展示都更能让人安心(或忌惮)。
然而,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波斯使臣在饮尽杯中酒后,忽然整了整衣袍,起身行至御阶前,郑重一礼。
“尊贵的大燕皇帝陛下,皇后陛下,”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某种下定决心的肃穆,“外臣有一不情之请,恳请陛下与娘娘垂听。”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皆看向他。
波斯使臣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正依偎在叶悠悠身边的萧玥,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与赞叹:“公主殿下天真仁善,聪慧灵秀,宛若明珠美玉。我波斯帝国皇帝陛下膝下亦有适龄皇子,品貌端正,勤学上进。外臣斗胆,恳请陛下与娘娘,考虑与我波斯联姻,许公主殿下下嫁波斯皇子。如此,两大帝国结为秦晋之好,必能使丝绸之路更加繁荣,两国友谊世代相传!”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联姻!而且是求娶年仅五岁的嫡公主!
叶悠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抚着萧玥头发的手微微一顿。萧玥似懂非懂,抬头看看母后,又看看那波斯使臣,小声问:“母后,‘下嫁’是什么意思呀?”
萧绝方才还带笑的面容,此刻已覆上一层寒霜。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看向御座,等待帝后的回应。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刚刚由萌宝们营造出的温馨氛围。外交场上的温情背后,终究还是赤裸裸的政治算计。
萧绝会如何回应?叶悠悠又会作何反应?而懵懂无知的萧玥,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