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因洞悉“天道锁链”本质与幽冥战略而激起的昂扬斗志尚未平息,孙悟空却再次抬手,示意众人肃静。他目光沉凝,望向那仿佛依旧残留着星辰锁链痕迹的虚空,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缥缈,将众人的思绪再次拉回那超然的方寸山,拉回祖师最后的点拨时刻。
“祖师示现星辰化链,让我等看清敌之全貌与薄弱之处。然,这并非全部。”孙悟空缓缓开口,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与更深的明悟,“在那之后,祖师更以无上神通,为俺演示了一幕…关乎吾等最初之路,亦是那锁链最终目的之景。”
众人屏息,连最躁动的八戒也安静下来,预感将有更冲击心神的事情即将揭晓。
孙悟空闭上双眼,似乎在与遥远的祖师道韵共鸣,他并未再次挥手演化异象,而是以一种低沉的、仿佛身临其境的语调,开始描述:
“景象…始于灵山。”
“大雷音寺,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梵唱之声响彻寰宇,诸佛菩萨、罗汉金刚,皆列坐莲台,宝相庄严。而在那最高处,如来佛祖端坐九品莲台,面容慈悲,目光涵盖三界。”
“就在那万众瞩目之下,有四个身影,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风尘仆仆,却眼神坚定,一步步踏上那通往大雄宝殿的琉璃阶梯。”
孙悟空的描述,让唐僧、八戒、沙僧,乃至知晓西行故事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想象中功成名就、终得正果的画面。那是他们曾经,或明或暗,一度追寻的目标。
“是…是我们?”八戒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孙悟空没有回答,继续描述,语气却开始变得冰冷:
“他们走到了如来座前。唐僧…不,是金蝉子,十世功德圆满,受封旃檀功德佛。他周身佛光湛然,面容祥和,眼中却…失去了西行路上那偶尔闪现的疑虑与悲悯,只剩下纯粹的、如同金身雕塑般的‘圆满’。”
“八戒,受封净坛使者,似乎心满意足,嘿嘿傻笑,但那笑容底下,属于天蓬元帅的桀骜与属于猪悟能的贪嗔痴…尽数消弭,只剩下一具被‘净化’后的空壳。”
“沙僧,受封金身罗汉,沉默肃立,周身死寂之气尽去,唯有纯粹的佛门金光,那巫妖王的过往,那流沙河的怨念,仿佛从未存在。”
描述至此,厅内已是一片死寂。唐僧眉头紧锁,八戒脸色发白,沙僧握紧了拳头。
“然后…是俺老孙。”孙悟空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寒意,“受封斗战胜佛。位列莲台,佛光加身,神通仿佛更胜往昔。火眼金睛依旧,却不再见世间不平,只见佛法无边;金箍棒仍在手,却不再为自由而战,只为维护这…灵山秩序。”
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尔等可知,在那祖师演示的景象中,当俺老孙坐上那斗战胜佛莲台,戴上那佛冠的刹那——发生了什么?”
无人应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俺看到了!”孙悟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愤,“看到了那万丈佛光之下,那庄严宝相之后!无数条细如发丝、却坚不可摧的淡金色锁链,自虚空蔓延而出,瞬间缠绕上俺的四肢百骸,缠绕上俺的神魂本源!它们无声无息地勒紧,与那佛光融为一体,如同最精美的纹身,却散发着最冰冷的禁锢之意!”
“不仅仅是俺!师父、八戒、沙僧,乃至那满殿的诸佛菩萨!他们每一个身上,都缠绕着这样的锁链!只是平日里被煌煌佛光所掩盖,无人能见,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已习以为常,将那锁链当成了自身的一部分,当成了‘果位’的象征!”
“西行取经,功德圆满,证道成佛…”孙悟空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将最具潜力的‘反抗者’与‘变数’,通过所谓的‘功德’与‘果位’,彻底驯化、打上烙印,纳入其锁链体系的…精妙陷阱!”
“成佛之日,便是心猿彻底被锁死之时!便是从一枚不安分的棋子,变成这巨大囚笼一根支柱之时!”
轰!!!
这番话,如同亿万道天雷,在所有人脑海中同时炸响!
尤其是唐僧、八戒、沙僧,他们曾亲身走过那段路,曾无数次想象过灵山之上的景象!此刻,那美好的幻想被无情撕碎,露出的竟是如此狰狞恐怖的真相!他们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变成那被锁链缠绕、失去自我而不自知的“佛”!
后怕!无与伦比的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们遍体生寒!
“原来…原来如此…”唐僧身形微晃,脸色苍白,十世修行积累的智慧在此刻让他想通了太多过往的蹊跷,“怪不得…怪不得灵山对西行如此重视,怪不得总有劫难仿佛刻意打磨心性,消磨棱角…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收割’与‘禁锢’!”
八戒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他娘的…俺老猪还以为成了佛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是成了人家盘子里更肥的肉…”
沙僧周身死寂之气剧烈翻涌,那并非失控,而是极致的愤怒!
那些妖族、龙族、巫妖族将领,更是骇得魂飞魄散。连齐天大圣这等人物,最终的“正果”竟是如此下场,那他们这些“旁门左道”,在这锁链体系下,又岂有活路?!
演示西行成佛景,彻底撕碎了旧秩序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面纱,将其最本质、最贪婪、最恐怖的吞噬之相,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再无侥幸!再无退路!
孙悟空看着众人那因极度震惊和后怕而扭曲的脸庞,声音反而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绝:
“现在,尔等可明白了?吾等之路,不仅是抗争,更是…自救!是从那早已张开的、名为‘正果’的巨口中,挣脱出来!”
“幽冥,必须去!轮回,必须动!这锁链,必须破!”
“不是为了取代谁,坐上那被锁链缠绕的莲台!而是为了…砸碎所有的莲台!斩断所有的锁链!”
“让这天地间,再无‘斗战胜佛’,只有…永远的…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