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方浸润着悲悯与新生意味的安葬之地,取经队一行沿着越发荒芜的古道,终于彻底踏出了狮驼岭那扭曲力场笼罩的核心范围。周遭的景象不再是单纯的死寂或诡异的和谐,而是呈现出一种大战过后、生机缓慢复苏的原始苍凉。
他们并未刻意加速,步伐反而比之前更加沉稳,仿佛每一步都在丈量着脚下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也在适应着内心那历经剧变后重塑的信念。
日头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与绛紫,如同泼洒开的巨大血痂。在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盆地上,狮驼国废墟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下,如同一个匍匐在地、早已死去的巨兽骨骸,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劫难。
断壁残垣连绵起伏,焦黑的梁木如同折断的肋骨般刺向天空,破碎的瓦砾堆积成丘,其间隐约可见锈蚀的刀剑、风化的白骨,以及一些早已失去灵光的法器碎片。一座倾颓大半的城楼歪斜地矗立在废墟边缘,其上雕刻的飞禽走兽图案模糊难辨,只剩下一种狰狞而痛苦的姿态。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岁月腐朽的气息,还有一种极其淡薄、却萦绕不散的集体怨念,如同低泣的风,穿梭在残垣断壁之间。
这里没有狮驼岭东域那种被“秩序”强行约束改造的痕迹,只有最纯粹、最彻底的毁灭。是妖魔过境后留下的疮痍,也是一个古老国度被强行从历史中抹去的悲凉见证。
四人沉默地走入废墟深处,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八戒用钉耙拨开一堆瓦砾,下面露出一具蜷缩的、早已石化的细小骸骨,看形态是个孩童。他动作一顿,默默将瓦砾重新拨回,覆盖住那小小的身躯,低骂了一句含糊的脏话,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油滑,只有沉甸甸的压抑。
沙僧在一块断裂的巨碑前停下,碑文早已风化殆尽,只剩一些模糊的刻痕。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石面,幽冥之力微微感应,仿佛能听到无数魂灵在国破家亡那一刻发出的最后呐喊与绝望。他闭上眼,周身气息与这片废墟的悲凉隐隐共鸣。
唐僧行走在残破的街道上,目光掠过一处处曾经的屋舍、商铺、乃至一座只剩下基座的庙宇。他能想象出这里曾经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烟火气息。而如今,一切都化为了尘土。他的悲悯不再激烈,而是化作了一种更深沉的哀恸,为这被无辜卷入“秩序”博弈、沦为牺牲品的万千生灵。他双手合十,没有诵经,只是默然前行,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伤口上。
孙悟空走在最前面,破妄瞳扫视着这片巨大的废墟。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毁灭,更能看到那曾经笼罩此地的、属于一个国度的气运与生机被强行撕裂、吞噬的残痕。那些淡薄怨念的流向,并非无序飘散,而是隐隐指向狮驼岭的方向,成为了滋养那片魔土最初的、也是最庞大的养料之一。这片废墟,是狮驼岭存在的基石,是那“劫难试验场”建立前,最血腥的献祭。
他走到那倾颓的城楼之下,抬头望去。夕阳的余晖恰好穿过城楼巨大的破洞,投射下一道道昏黄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如同无数挣扎的灵魂。在那光柱尽头,残破的飞檐勾勒出天空的剪影,凄美而壮烈。
“一个国家……”孙悟空低声自语,声音在废墟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就这么没了。”
不是为了功德,不是为了正果,甚至不是为了任何宏大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它恰好位于“秩序”选定的“试验场”旁边,它的生灵,它的国运,便成了铺设这条“取经路”、培育“劫难”所必须消耗的……资源。
何等轻描淡写,又何等残酷无情!
夕阳沉落得很快,最后一线余晖如同不舍般,恋恋不舍地拂过最高的那截断墙,随即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之下。黑暗如同潮水,迅速淹没了整片废墟,唯有天际尚存一抹微弱的光亮,映衬着废墟狰狞的剪影,更显阴森死寂。
寒意随着夜风升起,穿透单薄的僧袍。
唐僧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那片无尽的黑暗废墟,也面向西方灵山的方向。他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但那挺直的脊梁,却仿佛能撑起这漫天的黑暗。
“看到了吗,悟空?”他轻声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便是……不服从‘秩序’的下场?或者说,这便是……‘秩序’本身?”
孙悟空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混沌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
“这是警告,也是鞭策。”他的声音比夜色更冷,“它用这片废墟告诉我们,反抗的代价。也用它自己的残忍,告诉我们……为何必须反抗。”
八戒和沙僧也默默走上前,与师父和师兄站成一排。四人面对着无尽的黑暗废墟,如同四根即将刺破这沉重夜幕的标枪。
“他娘的……”八戒啐了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这债,又多了一笔!”
沙僧没有说话,只是将降妖宝杖握得更紧。
夜色彻底笼罩了狮驼国废墟,也笼罩了这四位沉默的凭吊者。
但在这片象征着毁灭与终结的黑暗里,某种更加坚硬、更加炽热的东西,正在悄然孕育,等待着破晓时分,燃起焚天的烈焰。
狮驼国废墟的黄昏,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也悄然拉开了另一个时代反抗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