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临沈家。
沈泽正斜躺在榻上，手里捧着本书。小桌上放的药碗里面还剩下一大半汤药，本想继续拿来喝了，手靠在桌边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拿起。他眼角余光扫过跟前候着的侍卫。
摆了摆手将身旁的丫鬟婆子都屏退左右，只留下侍卫。眼前的空青是他最亲近的侍卫之一，做事麻利，嘴角也严实。前日特意派他去上阳村打听一下祖母许的是个怎样的姑娘。
空青刚从上阳村回来，身着普通人家穿的短打，一身尘土还未能洗漱，一下马就赶到自家主子院儿里。
“怎么样？”
闻言立刻上前躬身回话：“回公子，小的听了您的吩咐，马不停蹄的去了上阳村。那上阳村离咱们榆临还挺远，等到了都已经晚上了，所以我只有第二日一早找个几个认识苏姑娘的大婶们闲聊，打听了个大概。”
沈泽拿着书的手不禁微微一紧，三日前祖母突然传话，说为自己定了个亲事，七日后就要去下聘，事情来得匆忙又急促。
只听是为了沈家还恩才娶的女子，娶的是上阳村苏家女，其余的一概不知。
“她，如何一个人？”沈泽声音微哑，目光看着手中的书，可明眼人一看就知眼前的人心思就不在上面。
空青抽了抽嘴角，似是有些为难：“是个乡下的普通农女，力大如牛，模样应该是生得不怎么好看，大概是面黄肌瘦，身材一马平川，像个瘦猴子。”
沈泽放下书，似乎是有点兴趣：“你不是说你是打听来的人，又没看见人，怎么说她相貌时却如此仔细。”
空青有些别扭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起那日嚼舌根被人抓包的场景：“因为小的碰见苏荷姑娘的妹妹苏宝萱了。大婶们都说，苏宝萱长得如何姿色过人，就像那官家小姐一样貌美。可小的一看苏姑娘的妹妹也就算个容貌秀丽，肤色有些蜡黄，身形瘦小。这样都像仙女儿的话，那苏姑娘着实算不上好看。”
空青发现主子微微拧眉，他接着说：“可能是乡下的审美不一样。没见过娇养出来的官家小姐长什么样儿。”
沈泽将书卷放在桌上，指尖停留在书本的扉页。他自幼长在书香世家，又因着自己体弱的原因。见过的女子皆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女，还从未见会耍酒疯吵架的女子，以至于空青的形容都让他想象不出未来的妻子是个什么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沈泽才开口问：“还有呢？”
空青搓了搓手：“苏姑娘好像性子也不太好，有些火爆，前阵子还大闹妹妹的婚宴，吃了酒耍起了酒疯。”说到这里，空青停顿了一下，觉得有些糟糕：“苏姑娘和妹夫之间有些牵扯，但婶子们都说好像是妹妹抢了她的青梅竹马。”
沈泽心下一沉；“去婚宴上闹就是因为这？”
空青见公子脸色发白，说话的声音放轻了些：“说是因为与妹夫有点银钱上的牵扯才去那酒席上大吵大闹，清算旧帐。后面的这点子事儿属下没太细问。”
沈泽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粗俗不堪且貌若无颜，与妹夫纠缠。他还疑惑什么样的恩情要家中子弟去娶一个农女？现在看来，定是沈家欠了一个天大的恩情。
这样的女子，放在整个沈家，哪怕是旁枝的庶子，也不会有人要娶。祖母也就看他体弱多病，对于沈家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再一个父亲着实听她的话，不会拒绝，只有强行塞给他罢。
沈泽若有所思地靠在软榻上，一晃神碰掉了桌上的书。清风顺着门窗吹得书本哗哗作响。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桂花，只觉得心内一片冰凉。其实以他的身体状况，并未想过要娶妻，无论娶谁都只是给别人徒增负担。
空青上前捡起那本掉落的书，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的样子，连忙上前安慰：“公子您也别太难过了。你要实在不想娶，再跟夫人提两句，让夫人去跟老夫人求求情，退了这门亲事。”
沈泽看着空青担忧的模样，察觉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疲惫：“我并没有看不上她的样子，只是我这身子，还能撑几年？娶了她也只是平白无故的耽搁了姑娘家。”
空青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公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他无奈叹了口气，轻轻带上房门，将满屋的愁绪留在里面。
沈泽心下了然，退亲是必不可能的事了，放眼整个沈家，在得知为了还一个恩情就把一个毫无背景且对自己的家族没有任何助力的姑娘娶回家是多么让人难堪。
现在这事儿已经落到他身上，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既然知道姑娘性格不像一般官家女那样娇弱，心里的愧疚反倒少了几分。就算将来早早的当了寡妇，也必不会那么难过。
沈泽回想起空青说的，苏姑娘是个性子火爆的，敢去婚宴上讨钱，想来也不是个受气的主儿。
如此想来，也并非不是一桩好事。若是……等她嫁过来，趁他还活着的这几年，打好关系，说不定也会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家护住他那没用的爹娘。
思及此处，沈泽强撑着不适的身体又将门外的空青唤了进来。
空青利落的进来，见公子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不免有些担心：“公子，您怎么了？”
沈泽轻咳着摇头示意他没事，随后伸手指向前方的柜子吩咐：“你将左边的抽屉打开，里面有份聘单。右下的小抽屉里有我的私印也一并拿来。”
空青应声儿，立马将东西拿过来，聘单也在他的指示下展开，这是沈家管事送来的礼单，因着娶的是普通农户，沈家也没打算多重视，礼单上的聘礼数目少得可怜。
“去，拿笔来，我说你写。”他声音气若游丝，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私印，指尖微微颤动。
空青得了吩咐，立马行动起来，只听沈泽缓缓地说于他听。
“加对翡翠镯子，点翠耳饰三对，赤金步摇两对……”
零碎加了十几样，空青将添好的礼单展示给他看。沈泽点点头，说了那么多话觉得有些累，忽的又想起苏荷是农家女，首饰再多也不及银两来得安稳。
“再添个八百两白银吧，你拿着我的私印去钱庄取。”他喘着气，将私印推到空青面前。
空青接过私印小心放在心口，随后给他倒了一杯水，心中带着疑惑的开口：“管家给的聘单上已经有银锭子了，公子怎么还要添一份？”
“嫁给我个病秧子已经是委屈了她，多给点又何妨？去吧，筹备好了早些送过去。”
空青应着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他还没见过她，连她喜欢什么样的花样都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少了？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她嫁过来再说吧，等看了人品如何，自己再考虑其他的。
“没事……你先去吧。”
窗外又起了微风，他轻咳着闭上眼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