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阶梯入口张开在众人面前，像一头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苏醒，露出了通往脏腑的咽喉。黑暗中传来的能量波动有了质感，如同深海暗流卷起的漩涡，带着灼热与冰冷交织的矛盾温度，一阵阵冲刷着每个人的皮肤。那波动里夹杂着某种古老的频率，让人的骨骼都在微微发颤。
下方摇曳的火光将阶梯起始处的石壁映出晃动的影子，隐约的人声被岩壁层层折射，变得模糊而诡异，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絮语。每一次金属碰撞的脆响，都让神经绷紧一分。
赵虎靠在一根蟠龙柱上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胡乱抹了把脸，手掌沾满暗红——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额角伤口渗出的血。刚才那场遭遇战虽短，却是刀刀见骨的搏杀。玄狼武士的弯刀在他左肩添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太子死士的钢刀则划开了他肋下的旧伤。疼痛像火烧，但他的眼神依旧亮得骇人，死死盯着阶梯入口，仿佛要用目光将那黑暗烧穿。
“大人，下吗？”他的声音因为失血和用力而沙哑，但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头，沉而硬。
苏清月跪在他身侧，撕开自己内襟的布料，快速清理伤口。药粉撒在翻卷的皮肉上时，赵虎的肌肉猛地绷紧，却没哼一声。她的动作精准迅捷，但指尖微不可察地发着抖——不只是因为疲惫，更因为从阶梯深处漫上来的那股能量威压，让她的心跳快得不正常。她为最后一名受伤亲卫扎紧绷带，抬起头看向陈远时，脸色在星轨残余的微光中显得苍白，眼神却像淬过火的铁。
“能量波动异常剧烈，下面可能比这里危险十倍。”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但……我们没有退路了。”
这话说出口，像一道无形的界限被划下。退，意味着千年阴谋得逞，意味着他们一路挣扎至今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意味着这个时代将坠入万劫不复。进，前方是龙潭虎穴，是九死一生。
阿青默默收起了炭笔和那本已写满密密麻麻符号与算式的小册子，将册子贴身藏好。他握紧了陈远之前给他防身用的短刃——一柄精钢打造、刃口泛着冷光的利器。他的手在抖，毕竟他不是赵虎那样的战士，但当他努力挺直那总是微微佝偻的脊背时，竟也有了几分硬朗的轮廓。
“大人，”阿青咽了口唾沫，努力让声音平稳，“星轨的几何结构，我记下了七七八八。下面如果还有类似的机关阵法……或许，我能帮上忙。”这话里带着少年人强装镇定的勇气，也带着学徒对师长毫无保留的信任。
陈远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身边每一个人。赵虎脸上纵横的血污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磐石般的忠诚与燃烧的战意；苏清月苍白面容下是医者独有的坚韧与沉静，她的指尖还沾着为同伴止血的药粉；阿青紧抿的嘴唇和发白的指关节，暴露了紧张，可他站得笔直；还有那几名萧景琰派来的亲卫，他们沉默地检查着兵刃，调整呼吸，眼神里只有服从与决绝。
一路走来啊。
从死牢里濒死的绝望，到刑部堂上孤注一掷的辩白；从京城连环案中的锋芒初露，到雍州古墓里的世界观崩塌；从南下寻镜时流亡江湖的艰辛，到重返这皇陵龙潭的义无反顾……他们早已不再是简单的上下级，或是因利益暂时捆绑的同路人。他们是彼此的后背，是绝境中伸出的手，是黑暗中能看到的唯一光亮。这份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陈远心头，比任何阴谋诡计都更让他感到责任重大。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那深不见底的阶梯。下方，是千年棋局的终点，是最后一块轩辕镜碎片的沉睡之地，是“天工使者”跨越时光传递而来的未竟使命，也是他陈远——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必须直面并了结的因果。或许，踏下去，就再也回不了头。怀中的三块碎片烫得惊人，共鸣声在颅腔内回荡，那声音里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丝极遥远、极疲惫的叹息，还有一缕……微弱的期待。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地底的气息冰凉刺肺，混杂着岩石的土腥、水银的金属甜腻、灵液沟槽残留的焦糊味，以及那股无处不在、仿佛拥有生命般的能量躁动带来的微灼感。然后，他握紧了手中那三块与他命运早已纠缠不清的碎片。碎片传来的波动滚烫，却奇异地带给他一种支撑的力量——那不仅是对抗下方邪恶仪式的武器，也是指引他走向终局的灯塔。
“走吧。”
陈远的声音不高，在空旷死寂的地宫里却清晰得像敲击玉磬。那声音里没有激昂的煽动，没有悲壮的渲染，只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去结束这一切。”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半分迟疑，抬脚，迈步，稳稳踏上了那通往最终深渊的第一级青黑条石阶梯。靴底与湿润的石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格外分明。他的身影几乎瞬间就被下方浓稠的黑暗吞没，只剩下脚步声在巨大的阶梯甬道中回响，一声，又一声，坚定、匀速地向下、向下，义无反顾。
苏清月立刻跟上，她的裙摆扫过潮湿的石阶，步伐没有丝毫犹豫。赵虎低吼一声，忍着伤痛，大步追上，像一头护主的受伤猛虎。阿青用力握了握短刃，深吸一口气，也踏了下去。亲卫们紧随其后。
一行人的身影依次没入那巨兽之口，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明知前方可能是焚身之劫，却依旧向着那一点认定的光明振翅；又像是刺破无尽黑暗的投枪，带着全部的力量与信念，射向命运靶心的最深处。
地宫上层，被干扰后渐渐黯淡、紊乱的星轨光芒，无力地映照着那扇已然洞开的巨石之门。门内，只有向下延伸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阶梯，沉默地吞噬了所有声响与光影，等待着未知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