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京畿外围荒芜的丘陵染上一层悲壮而凄艳的色彩。最后一缕天光挣扎着透过采石场缝隙,投入地下据点深处,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黑夜与风暴做着最后的铺垫。
甬道深处,那特定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敲击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急促而坚定。负责警戒的阿青迅速确认了信号,沉重石门在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声中缓缓开启。一道身影裹挟着外界黄昏的凉意与尘土气息闪入,随即石门又悄无声息地闭合,将最后的天光彻底隔绝。
来人脱下沾着夜露的黑色斗篷,露出其下的一身利落黑色劲装,腰间紧束,佩剑的轮廓清晰可见。正是四皇子萧景琰。多日的筹谋与压力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眼下的青黑显而易见,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往日那双深邃眼眸中最后的一丝彷徨与权衡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焚尽退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如同出鞘的利刃,寒光凛冽。
他没有寒暄,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据点核心区域内的每一个人——看到陈远气息内敛沉静,苏清月眼神坚定,阿青沉稳干练,以及被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却目光灼灼如火的赵虎。他的目光在赵虎身上停顿了一瞬,微微颔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时间不多了。”萧景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东宫和玄狼族的动向愈发频繁,父皇……恐怕撑不过今夜。”他吐露出这个残酷的猜测,语气沉重,却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最坏的结果。
他转向陈远,但话语却是对着团队所有人:“我会调动我所能掌控的所有暗力量。”他伸出手,手指在粗糙的石桌上虚点,仿佛那里铺着一张无形的京城布防图,“皇城司内忠于我的几个卫所,巡防营中可信任的将领,还有……埋在东宫以及玄狼使团驻地附近的几枚暗棋。”
他的手指划过几个关键节点:“在你们潜入皇陵期间,我会在外部策应。计划分三步:其一,在子时前后,于西市制造几起火警,吸引城防军和巡街武侯的注意力;其二,动用暗棋,在玄狼使团驻地附近制造‘遭遇袭击’的假象,逼他们收缩力量自保;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我会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人,突袭钦天监档案库。”
“突袭档案库?”陈远目光一凝。
“没错。”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皇陵内部的阵法,尤其是核心区域的守护大阵,其阵眼变化和薄弱时辰,只有钦天监监正和最核心的几位官员知晓。强攻档案库,一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牵制太子可能调用的其他力量;二来,也是赌一把,看能否找到有关皇陵阵法运行的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张残图,对你们在里面行动或许都有帮助。”
这个计划极为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突袭朝廷重要衙门,形同谋逆,无论成败,萧景琰都将再无转圜余地。
“我会尽可能牵制太子掌握的城防军和玄狼族在京城内的大部分明面力量,为你们减轻压力。”萧景琰的目光最终回到陈远脸上,深深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托付,有信任,更有一种同为执棋者的决然,“里面,龙潭虎穴,机关重重,还有不知深浅的玄狼萨满和太子的后手……就全靠你们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如铁:“务必……阻止他们!无论他们要做什么,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这不仅关乎皇位,更关乎我大晟国运,乃至……如你所说,这片天地的安稳。”
这承诺,字字千钧。意味着萧景琰已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政治前途乃至身后名,全都押在了这场行动上。一旦事败,他将面对的不仅是政敌的清算,更是史书上永远的“叛臣逆子”之名,真正的万劫不复。
陈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景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密封的铜管,递给陈远:“这是我能弄到的、最详细的皇陵外围巡逻时刻表,以及几个应急联络点和暗号。若……若你们能出来,或许用得上。”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渺茫希望。
说完,他不再停留,重新披上斗篷,戴上兜帽,遮住了那双决绝的眼睛。“保重。”低沉的两个字落下,他的身影便再次融入甬道的黑暗中,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石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景琰的承诺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水中,涟漪过后,是更深的、决战前的死寂。每个人都明白,外面的世界,与这地下据点一样,都已绷紧了最后一根弦,只待那最终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