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丘,并非一座巨大的山丘,而是一片广袤的、由风蚀岩和无数惨白色碎石、以及隐约可见的、半埋于土中的巨大兽骨(或许是远古生物的化石)构成的荒凉台地。这里植被稀疏,只有几丛枯瘦的、带着尖刺的沙漠灌木在风中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和腐朽物混合的怪异气味,死寂得令人心慌。夕阳的余晖如同泼洒的鲜血,将这片土地染上了一层凄艳而诡异的色彩,仿佛每一块惨白的石头和骨骼都在诉说着湮灭于时光中的残酷往事。
陈远按照约定的时间,独自抵达了白骨丘的中心区域。这里有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地面散落着更多巨大的、形状怪异的骨骼化石,有的形似肋笼,有的状若脊椎,巨大的头骨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着血色天空,仿佛某种史前巨兽的埋骨之所,无声地散发着苍凉与死亡的气息。他站在这片骸骨之中,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却又因肩负的使命而必须挺直脊梁。
他刚到不久,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勘察四周环境,前方的岩影之中,便如同鬼魅般,缓缓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一人,正是玄狼族大萨满——兀术。
他的形象与陈远想象中的穷奢极侈或狰狞可怖截然不同。他并未穿着多么华丽繁复的祭袍,仅仅是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灰色兽皮长袍,简单得如同草原上最普通的牧民老者。然而,他脸上那用白色骨粉和暗红色朱砂精心绘制、覆盖了大半面容的繁复图腾,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却散发出一种原始、神秘而令人心悸的力量,每一道线条仿佛都蕴含着古老的秘密与狼神的低语。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因年迈而显得有些佝偻,手中握着那根镶嵌着硕大、苍白狼牙的骨杖,步履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搏上。
然而,当他那双深邃得如同万年寒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缓缓抬起,平静地看向陈远时——
轰!
一股远比之前远程精神压迫更加具体、更加沉重、几乎化为实质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巍峨山岳,轰然降临!刹那间,陈远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变得粘稠而沉重,呼吸为之滞涩。温度仿佛瞬间骤降,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体表,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那是一种被更高层次存在凝视、自身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的恐怖压力。
但出乎陈远意料的是,这股磅礴浩瀚的精神力量中,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暴戾、狂躁或直接的杀意。它更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无尽的沧桑、一种洞悉世事变幻的睿智,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背负着整个族群兴衰存亡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在兀术萨满身后,如同影子般跟随着四名完全沉默的“狼卫”。他们全身都笼罩在厚重的、带着粗硬毛刺的黑色皮甲中,脸上戴着铸造得狰狞无比的狼首金属面具,獠牙外露,只留下一双双毫无人类情感、如同最冷冽的北极冰原上狩猎的野兽般的眼眸,冰冷、专注,且充满了纯粹的、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漠然。他们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四块会移动的黑色岩石,却又给人一种磐石般不可撼动的稳定感,以及利刃藏于鞘中、随时可能爆发出雷霆一击的极致危险。这是玄狼族王庭最顶尖、最忠诚的战士,是兀术意志的延伸与保障。
兀术萨满在距离陈远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这个距离既保持了必要的安全空间,又足以进行清晰的交流。他目光平静地打量着陈远,从那与中原人稍异的发髻,到虽然经历风霜却依旧清澈坚定的眼神,再到他体内那与圣镜碎片隐隐共鸣的能量波动……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敌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期待已久的、关系到整个族群未来命运的重要器物,带着评估、探究,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期待。
“异星的旅人……”兀术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历经了无数风沙的磨砺,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深处的韵律,与他那铺天盖地的恐怖精神威压形成了某种矛盾而又和谐的统一,“我们,终于见面了。”
陈远强迫自己稳住因巨大精神压力而有些紊乱的心神,体内苏清月传授的宁神法门急速运转,同时怀中的“镜瞳”碎片温顺地释放出纯净而柔和的力量,在他识海与外界的压迫之间,构筑起一道虽然微薄却异常坚韧的精神防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直视着兀术那双仿佛能映照出过去未来的深邃眼睛,不卑不亢地清晰回应:
“大萨满阁下,费尽周折,邀我前来这白骨之地,想必不是为了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