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破,民怨已平,雍城上下对这位京城来的顾提刑已是敬若神明。刺史崔焕之亲自设宴款待,席间推杯换盏,言辞间满是钦佩与感激,与初至时的冷淡敷衍判若两人。然而,陈远端坐席间,浅酌着杯中略显粗粝的当地酿酒,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放松分毫。
庆功的喧嚣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萦绕不去。案子破了,谜题解了,民众安心了,官员交差了。一切都看似圆满,合乎逻辑。但恰恰是这种过分的,让他隐隐感到不安。拜火古教那如跗骨之蛆般的符号,至今未曾在这座古墓中出现过任何痕迹。这座前朝贵族的埋骨之地,与那神秘诡谲、崇拜轮回镜的古教之间,难道真的毫无瓜葛?那些盗墓贼,为何偏偏选中了这座墓?是纯粹的偶然,还是被某种更深层、更隐蔽的东西所吸引?那萦绕不散的流言,除了次声波与霉菌,是否还掺杂了别的、更古老的恐惧?
宴席散后,夜色如墨。陈远站在驿馆院中,仰头望着雍州格外清冷明亮的星空,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袂。脑海中,净海癫狂的面容、羊皮纸上的简化符号、玄狼族探子耳后的狼头刺青、以及那面碎裂的轩辕镜影像,交替闪现。这一切,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而这座刚刚的古墓,或许就是网上一个尚未理清的结点。
还不够...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直觉,那种属于顶尖法医的、对真相近乎本能的执着,驱使他必须回头,必须对那座古墓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探查。不是为了功绩,不是为了证明,仅仅是为了填补心中那份难以忍受的、对未知的空白。
翌日清晨,陈远便向崔刺史提出了再次勘察古墓的请求。崔焕之面露讶异,显然认为此举多此一举,但在陈远坚持下,还是派了人手配合。依旧是赵虎、雷焕,外加两名崔焕之指派的、看起来较为沉稳可靠的本地衙役。
再次踏入幽深的墓道,心境已与初次探查时截然不同。没有了带来的心理压力,感官变得格外敏锐。火把的光晕在潮湿斑驳的墙壁上跳跃,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石灰硫磺消杀后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千年积淀的土腥与腐朽。脚步声在空旷的墓室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陈远走得很慢,几乎是逐寸检视。他的手拂过冰冷的石壁,感受着那些粗糙或光滑的刻痕。主墓室颇为宽敞,陪葬品早已被历代的盗墓贼洗劫一空,只留下一些破损的陶罐和无法搬动的石雕。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时间一点点流逝,跟随的衙役脸上已显出些许不耐,连赵虎都有些疑惑地看向陈远。雷焕则依旧沉默,只是握刀的手更紧了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就在陈远自己也快要怀疑是否直觉出错时,他的目光,蓦地定格在主墓室西北角,一盏落满灰尘的青铜灯上。
这盏灯,形制极为古怪。墓中其他灯具,灯座多是瑞兽、莲花等祥瑞图案,而这一盏,灯座却是一个模糊的、仿佛在不断旋转的漩涡浮雕!那漩涡的形态,隐隐与他记忆中的符号,与他怀中那枚碎片的轮廓,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缓步上前。挥手拂去厚厚的积尘,那漩涡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透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大人,这灯有何不妥?赵虎凑近,低声问道。
陈远没有回答,他伸出手,尝试着轻轻旋转那青铜灯座。入手冰凉沉重。一开始,纹丝不动,仿佛与下方的石台铸为一体。他加大力道,体内微弱的内息流转至指尖。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在死寂的墓室中骤然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所有人都是一惊,瞬间屏住了呼吸。两名衙役更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紧接着,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面看似与周围岩壁浑然一体、毫无缝隙的石壁,就在这盏青铜灯的后方,伴随着一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声,缓缓地向内滑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一股比墓道中更加阴冷、更加古老、带着浓郁尘土和岁月沉淀气息的寒风,从那狭窄的缝隙中猛地涌出,吹得众人手中的火把明灭不定,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叹息。
缝隙之后,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深不见底,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
陈远站在洞口,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寒意,心中波澜起伏。找到了!这隐藏在主墓室之下的秘密通道,才是这座古墓真正的核心吗?这里面,究竟藏着拜火古教的秘密,还是……更惊人的东西?他没有丝毫犹豫,紧了紧手中的火把,沉声道:
走,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