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苏清月送来的那箱医书与那套特制银针,如同及时雨,为察疑院注入了新的活力。陈远深知,面对愈发诡谲复杂的案件与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对手,单打独斗绝非长久之计,他必须将阿青与赵虎培养成真正能独当一面的臂助,将来自未来的知识体系,根植于这个时代的土壤。
于是,每日处理完必要的公务卷宗后,那间略显简陋的书房便成了传道授业的讲堂。窗外日影西移,室内墨香与药草气息交织。陈远摒弃了传统的照本宣科,而是采用了一种更为直观、更具启发性的方式。
他铺开自己精心绘制的图谱,上面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人体骨骼、肌肉、脏器的形态,以及各种创伤的典型特征。灯光下,他的手指点向图纸,声音沉稳而清晰:
“阿青,我们眼前所见的,并非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凝固了的‘最终现场’。它所处的环境——温度几何,湿度几许,通风与否——皆会影响其变化。你需记住,尸斑并非一成不变,其形成、转移、固定,乃至颜色的深浅,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死亡后时间的流逝与尸体是否曾被移动。同样,尸僵的出现与缓解,腐败的进程与特征,皆是推断死亡时刻的重要刻度。”
他拿起一根苏清月所赠的银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再看伤痕。世间凶器万千,落在人体上,留下的‘笔迹’亦各不相同。利刃切割,创缘平滑如纸;重斧劈砍,常伴骨裂与组织挫碎;细长锐器穿刺,创口小而深,可能伤及内里要害;而钝器重击,看似表皮无损,内里却可能已是血肉模糊,骨断筋折。观察,比较,归纳,每一种形态都在指向凶器的真面目,以及施加于其上的力道与角度。”
谈到中毒,他的语气更加凝重。“毒物杀人,无形无影,却非无迹可寻。有的毒能令瞳孔收缩如针尖,有的则使之散大如墨染;血液或呈樱桃般的艳红,或变为骇人的酱紫;内脏或萎缩硬化,或肿胀糜烂……这些细微之处,往往便是揭开迷雾的关键。切记,我们的职责,便是替这些沉默的躯体,将它们未能说出口的真相,公之于众。”
阿青屏息凝神,目光紧随着陈远的手指和图谱,生怕漏掉一个字。这些闻所未闻的知识,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颠覆了他过往对仵作行当的所有认知。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依照祖传口诀、模糊判断的死吏,而是开始学着用“规律”和“证据”去解读死亡的语言。他飞快地记录着,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求知火焰,仿佛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发现了知识的甘泉。
而对赵虎的培养,则又是另一番光景。陈远并未选择在书房,而是常在院中,或借着外出办事的时机,进行言传身教。
“老虎,我知你重义气,拳脚功夫了得,这是你的长处。”陈远与赵虎并肩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但我们要面对的,绝非擂台上明刀明枪的对手。他们藏于暗处,精于算计,杀人不用刀,或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他停下脚步,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你看那街角茶摊,靠墙而坐的那人,半盏茶喝了近一个时辰,目光却数次掠过我们察疑院的方向,虽装扮普通,但鞋帮边缘的泥土却与这条街的尘土不同。还有那个货郎,吆喝声洪亮,眼神却过于灵活,总是在观察过往行人,而非专注于他的货物。”
赵虎顺着陈远的指引看去,心中凛然,这些细节他平日根本不会留意。
“这便是盯梢,但他们还算不上高明。”陈远继续道,“你要学会的,是如何识别这些‘眼睛’,如何利用人群、巷道、光影来隐藏自己,如何让你手下的兄弟,像水银泻地般融入市井,既能搜集到最底层、最真实的消息,又能不露痕迹。情报非是道听途说,需得甄别、串联、印证,从无数碎片中拼出有价值的图案。有时,一句醉汉的呓语,一个孩童的戏言,都可能成为解开谜题的关键。”
赵虎挠了挠头,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确实比他提着拳头与人搏杀要费神得多。但他看着陈远沉稳睿智的侧脸,想起那支射入书房的冷箭,深知大人所言非虚。他用力点头,粗声应道:“大人,俺晓得了!俺这榆木脑袋,您得多敲打!以后俺办事,一定多动脑子,绝不给您惹麻烦!”
知识的传承,于此悄然进行。一方书桌,承载着逻辑与实证的火种;一方市井,磨砺着洞察与机变的锋刃。陈远如同一个谨慎的播种者,将来自未来的科学思维与刑侦理念,小心翼翼地播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耐心浇灌,期待着它们在阿青与赵虎心中扎根生长,终有一日,能成荫蔽,烛照这世间的晦暗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