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场返回听竹轩,山长李明辅已在轩外等候。他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身着青色儒衫,气质温文尔雅,见到陈远和韩青,立刻上前拱手施礼,态度谦和,看不出丝毫异常。
“老朽李明辅,不知顾先生与韩统领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他语气诚恳,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柳明不幸罹难,实乃书院之痛,老朽亦心痛不已。如今四殿下遣二位前来重查,若能查明真相,告慰柳明在天之灵,书院上下感激不尽。”
陈远还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山长。他的悲伤表现得恰到好处,言辞也无懈可击。但不知为何,陈远总觉得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深处,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山长客气了。奉命行事,职责所在。”陈远淡淡道,“稍后还需请山长行个方便,允许我等询问书院相关人等。”
“自然,自然。”李明辅连连点头,“书院必定全力配合。已为二位备下午膳,请先用饭,稍作休息。需要询问何人,随时告知老朽即可。”
午膳颇为精致,但陈远吃得不多,心思全在案子上。饭后,他列出名单,请李明辅安排人依次前来问话。名单包括:发现尸体的书童福贵、最后见到柳明的学子赵文启、与柳明有过口角的学子张焕、藏书阁的管理老吏,以及那位最初听到闷响的巡夜护院。
问话地点就设在听竹轩。韩青在一旁记录,陈远主问。
首先进来的是书童福贵,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瘦小,面色惶恐,进来就跪下了。
“小的福贵,见…见过大人。”
“起来回话。”陈远语气放缓,“不必害怕,将你那天晚上发现柳明时的情形,再详细说一遍。”
福贵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低着头,声音发颤:“那…那天晚上,小的睡得早,亥时左右起夜,路过藏书阁那边,好像…好像听到一点动静,没在意。后来…后来大概亥时三刻,小的肚子不舒服,又去茅房,这次走近了些,就…就看到柳公子他…他趴在墙根那里,一动不动,地上…地上都是血…”他显然回忆起可怕场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你两次经过,具体时间能确定吗?”陈远问。
“起夜…大概是亥时初吧?不太确定。第二次,月亮都快到中天了,肯定是亥时三刻左右。”
“你第一次听到动静,是什么样的动静?”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闷闷的…”福贵努力回忆,“但声音不大,小的以为是什么野猫碰掉了花盆之类的,就没去看。”
闷响…这与护院的说法一致。
“你发现尸体时,周围可有其他人?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没…没有。当时吓坏了,赶紧就跑去找护院了。”
陈远让他退下,心中思索。福贵的证词与卷宗基本吻合,时间点也符合护院的记录。但那个“闷响”与发现尸体之间的时间差,依然是个疑点。
接下来是学子赵文启。他衣着华贵,神态带着世家子弟的倨傲,但面对皇子派来的人,还算客气。
“戌时正,学生从斋舍去藏书阁还书,在通往阁楼的小路上遇到了柳明。他独自一人,走得很快,学生与他打了个招呼,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就走过去了。”赵文启回忆道,“当时天色已暗,但借着廊下的灯笼,能看清他脸色没什么异常。”
“他去的方向,确定是藏书阁?”
“是的,那条路只通往藏书阁后院。”
“他当时手里可拿着什么东西?”
“好像…没有。空着手。”
空着手去藏书阁?陈远记下这一点。
然后是学子张焕。他与柳明同住一斋舍,家境似乎一般,神情有些紧张。
“我…我是和柳明吵过几句,但那都是几天前的事情了!是为了借笔记的小事,早就过去了!”张焕急忙辩解,似乎生怕被当成凶手。
“案发当晚,你在哪里?”
“我在斋舍温书,同斋的刘兄可以作证!我们一直到子时才睡!”
陈远没有深究口角之事,转而问:“柳明近来可有什么异常?或者,他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张焕想了想,摇头:“他那人性子闷,不太合群,就是埋头读书。得罪人…应该没有吧?不过…”他犹豫了一下。
“不过什么?”
“前阵子,我好像听他跟人抱怨过,说书院发给的灯油钱好像不对数,比往年少了…但他也就是私下说说,没敢去问。”
灯油钱?陈远心中一动,这似乎与李明辅可能存在的经济问题隐隐关联。
随后问询的管理老吏和巡夜护院,证词都中规中矩,没有提供太多新线索。老吏证实戌时左右闭阁,并未见柳明入内。护院则强调只听到一声闷响,并未在意,直到福贵来报。
问话结束,陈远感觉像是抓住了一些线头,但依然混乱。每个人的证词似乎都能自圆其说,却又与现场发现的一些细微矛盾无法完全对应。
众生相背后,是谁在演戏?又是谁,在努力掩盖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