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强守卫后的第一个夜晚,格外寂静。连往常的虫鸣和鼾声都似乎消失了,只有巡逻士兵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外回荡,带来一种异样的安全感。
冯老的精神似乎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在狱卒送来比往常更精细一些的晚饭(甚至有一小碗肉糜粥)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休息,而是靠着墙壁,目光投向气窗外那方狭小的、星光黯淡的夜空。
陈远也没有睡,他借着墙角一盏新添的、光线微弱的油灯(这几乎是VIp待遇了),在草纸上写写画画,推演着顾云案件的逻辑链。
“你在画什么?”冯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陈远抬起头,看到冯老正看着自己,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不再那么浑浊,反而透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清明。
“回前辈,是晚辈自身案件的几个疑点。”陈远没有隐瞒,将手中的草纸稍微展示了一下,上面是他用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标记的人物关系和事件时序。
冯老看了一眼,那些奇特的符号让他微微挑眉,但他并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说来听听。”
陈远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冯老第一次主动表示愿意深入了解他的事情。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用简洁清晰的语言,将顾云案件的矛盾点阐述出来:
“此案关键在于赃银——三百两官银,藏于晚辈书房地砖下。卷宗记载,是人证(家仆顾安)目睹晚辈深夜藏匿,并引领衙役起获。”
“疑点一:顾安乃我家家生奴,素来胆小,且案发前半月曾因偷窃被晚辈责罚,怀恨在心,其证词可信度存疑。”
“疑点二:起获赃银时,在场者除衙役外,还有刑部侍郎李纲的门客。李纲与晚辈在之前一桩案件中曾有龃龉。”
“疑点三,也是最大的疑点,”陈远目光锐利起来,“那三百两官银,锭底皆铸‘天佑八年’字样。而据户部档案,天佑八年官银因成色问题,当年发放后不久便被召回重铸,流通于市面者极少。而晚辈‘收受贿赂’的时间,是天佑十一年。行贿者动用三年前几乎已不流通的官银,岂非惹人注目?此节,当初审案官员竟未深究!”
冯老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膝盖,直到陈远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李纲……是太子少师的门生。”
一句话,点明了关键。刑部侍郎李纲属于太子一党!
“至于官银年份……”冯老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办案之人,若存心构陷,哪里会去管这些细节?只要人证物证‘齐全’,程序‘无误’,便是铁案。你所说的银锭年份,或许是他们疏忽留下的唯一破绽,但也可能,他们根本有恃无恐,认为无人会注意,或者……无人敢深究。”
陈远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冯老轻描淡写间,就揭开了这案件背后赤裸裸的权力碾压。
“那晚辈该如何做?”陈远虚心求教。
“等。”冯老只说了一个字。
“等?”
“等一个变局。等一个……需要你这把刀,也需要借你这件事来打击对手的人出现。”冯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牢房的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你之前抛出的那个‘硬结’,便是加重你自身分量的筹码。现在,饵已下,线已放,就看鱼儿何时咬钩,以及……垂钓者是否有力气拉起鱼竿了。”
他这是在暗示四皇子萧景琰就是那个可能的“垂钓者”!
“记住,”冯老最后告诫道,“即便出去了,也要步步为营。官场之上,真相往往要让位于利益和平衡。你想翻案,光有证据还不够,还需要有足以压倒对手的势,以及……上面对‘平衡’之后的新局面的认可。”
这番夜半私语,如同醍醐灌顶,让陈远对这个时代的规则有了更深刻、更清醒的认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追求真相的法医,他必须学会在权力的漩涡中生存和战斗。
他将冯老的话牢牢刻在心里。等待,积蓄力量,抓住那可能转瞬即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