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备衙署的偏厅,烛火摇曳,将陈朔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窗外夜色浓重,雪落无声,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墨兰传来的纸条,如同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水月镜阁,不在水中,而在人心。画中玄机,指向紫金。” 这寥寥数字,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不在水中,而在人心……” 陈朔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玄观也曾提及“水泽之劫”,但墨兰此言,似乎将“水月镜阁”从具体的地点,提升到了一个更抽象的层面。是指某种心境?还是指隐藏在人心中的秘密?那幅前朝山水画,难道并非单纯的地图,而是某种心境的映照或考验?
“指向紫金。” 紫金,最直接的联想便是金陵城外的紫金山。那里是皇家苑囿与诸多寺庙道观的所在,地势复杂,人迹罕至之处众多。若“水月镜阁”真与紫金山有关,那范围便缩小了许多,但探寻的难度却丝毫未减。
他起身,在略显狭小的偏厅内缓缓踱步。脑海中,那幅画的细节一一浮现——层峦叠嶂,飞瀑流泉,负手望云的隐士,以及那些看似随意、实则暗藏规律的碎石与藤蔓痕迹。之前他一直试图将其与具体地形对应,但若墨兰所言非虚,是否应该换一个角度解读?
或许,那隐士所望的,并非实体的云海,而是某种境界?那些碎石与藤蔓,也非路径标记,而是……心境的转折点?机关图谱的隐喻?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亮。前世他接触过一些涉及心理暗示和象征意义的古物,有些秘宝的藏匿方式,确实超乎常理。若“水月镜阁”关乎前朝皇室秘辛,采用如此隐晦的方式,倒也说得通。
只是,若真如此,解读的难度便呈倍数增加。需要更深入了解作画者的背景、前朝的历史,乃至那个时代的哲学思想。而这些,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正当他沉浸于推演之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却并非赵破虏那沉稳有力的步伐,而是更轻、更……熟悉?
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门口,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着挡雪的斗篷,兜帽边缘的风毛衬着她清冷白皙的脸庞。正是墨兰。
她反手关上门,摘下兜帽,露出那张清丽绝伦却总是带着疏离之色的脸。目光落在陈朔身上,见他虽身处衙署,神色却依旧沉静,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
“你来了。”陈朔并不意外,能在这守备衙署内如此自由出入的,除了她,恐怕也没别人了。
墨兰微微颔首,走到炭盆边,伸出手烤了烤火,驱散一身寒气,声音依旧清冷:“看来赵破虏将你照顾得不错。”
“有劳挂心。”陈朔拱手,“还要多谢你出手相助,以及……那张纸条。”
墨兰转过身,看向他:“纸条上的话,你可明白?”
“似懂非懂。”陈朔坦然道,“‘水月镜阁’不在水中,此言何解?画中玄机指向紫金,又是指紫金山何处?”
墨兰走到桌边,目光扫过桌上空白的纸张,沉吟片刻,道:“‘水月镜阁’,据玄镜司零星卷宗记载,并非实体楼阁,而是一处……考验心性、映照本心之所在。具体形态、位置,皆不固定,因人而异。或许存于某处秘境,或许……只存于闯入者的意识之中。”
意识之中?陈朔心中震动,这简直如同志怪传说!但联想到那幅画的玄奥,以及玄观、墨兰这等身怀异术之人的存在,似乎又并非完全不可能。
“至于紫金,”墨兰继续道,“并非单指紫金山。据我查探,前朝皇室曾在紫金山一处隐秘之地,修建过一座名为‘观星台’的建筑,用以观测天象,祭祀天地。那幅画,或许与那里有关。但具体关联为何,尚不清楚。”
观星台?陈朔记下了这个名字。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陈朔看着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玄镜司职责是稽查百官,维稳朝纲,似乎与这些前朝秘辛、江湖恩怨并无直接关联。
墨兰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深邃:“原因有三。其一,那幅画与‘水月镜阁’牵扯出的势力,可能危及朝廷安定,玄镜司有权介入。其二,‘夜枭’及其背后之人行事歹毒,搅乱金陵,亦在玄镜司清剿之列。其三……”
她顿了顿,目光微微偏移,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声音低了几分,却清晰依旧:“我欠你一份人情。”
是指之前多次出手相救?陈朔默然。他并不觉得墨兰欠他什么,反倒是自己,欠了她数次救命之恩。
“黑虎帮与那悬赏之事,查得如何了?”陈朔换了个话题。
“黑虎帮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藏得很深。悬赏的黄金来源复杂,难以追踪。不过,”墨兰语气转冷,“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你,很可能也冲着那幅画和‘水月镜阁’的秘密而来。你如今,已是风暴的中心。”
陈朔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早有预料。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墨兰问道,“赵破虏这里虽相对安全,但并非长久之计。对方既能调动黑虎帮,在官府中未必没有眼线。”
“我知道。”陈朔目光沉静,“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等风头稍缓,我便离开。”
“去紫金山?”
“或许。”陈朔没有明确回答。紫金山是线索所指,但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墨兰看了他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管,递给陈朔:“这里面是玄镜司特制的信号烟火。若遇危急,释放此烟,附近若有玄镜司的人,会设法接应。但……非到万不得已,切勿使用。”
陈朔接过竹管,入手冰凉,分量极轻。“多谢。”
“你好自为之。”墨兰不再多言,重新戴好兜帽,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开门离去,融入外面的风雪夜色中。
偏厅内,再次只剩下陈朔一人。他握着那枚小小的竹管,感受着其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冷香,心中复杂难言。
墨兰的出现,带来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也带来了更深的迷雾与更重的压力。
前路,似乎更加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