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林曼丽走了过来。
林曼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对吴老师打招呼:“吴老师,辛苦了。”
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到辛遥身上,“这位是新同学吧?刚才好像看到有人开车送你过来,是你家人吗?”
不等辛遥回答,吴老师便接过了话头:“是啊,正在核实这位辛遥同学的材料。成绩非常突出,就是有些情况需要进一步了解清楚。毕竟,我们清大招收学生,不仅要看分数,更要政治可靠,思想过硬,来历清楚。”
林曼丽闻言,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一脸担忧的表情:“吴老师说得对,资格审查确实不能马虎。我们大家都是经过了严格筛选才进来的。”
她转向辛遥,一副好意提醒的模样,“这位同学,你也别多想,吴老师也是职责所在。你来自偏远地区,成绩又这么好,真是为我们工农兵争光了。不过,按规定,这种特殊情况是不是需要更详细的函调,确保公平公正。”
“函调?”吴老师像是被提醒了,手指点着辛遥的材料,做出了决定,“对,是需要向生源地发函,详细调查核实。辛遥同学,你的报到手续暂时不能办理,先到旁边等着吧,等函调结果回来再说。”
暂不能报到!
辛遥的脑子嗡的一声,怒火直冲脑门,不是为自己被刁难,而是为对方这轻飘飘几句话就想否定她无数个日夜的汗水和心血!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默默承受委屈的小姑娘,她是凭实力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辛遥!
就在吴老师准备将她的材料放到一边时,辛遥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原本沉静的黑眸此刻像淬了火的星辰,声音坚定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吴老师,我理解学校审查要严格。”
她的下一句,刀锋般直指问题核心:“但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成绩突出’和‘来自偏远地区’,反而成了需要被特殊审查的理由?清大作为最高学府,选拔人才的标准,难道不正是‘唯才是举’吗?”
她目光扫过林曼丽,最后定格在吴老师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还是说,在您看来,农村出来的学生,不配考出这么好的成绩?”
“你!”吴老师脸色瞬间铁青,被一个新生当众如此顶撞质问,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辛遥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她打开了自己的行李袋,取出几本边角翻烂、写满密密麻麻笔记的旧书,“啪”地一声放在了办公桌上。
“我们那儿教学条件确实有限。”她的声音扬高,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让整个报到处鸦雀无声,“但不等于人的智慧和努力有限!我辛遥的每一分成绩,都是我起早贪黑学习考出来的!您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等函调?”
在场的考生,哪一个不是付出艰苦努力,才能进入这座全国最高学府?
看向辛遥的目光因为共鸣,渐渐露出了同情。
“如果清华认为,一个学生因为出身农村,考出了高分就需要被无限核查,甚至剥夺正常报到的权利——那这学,不念也罢!”
周围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随即响起了压抑的议论声。
林曼丽脸上完美的表情冻结了,闪躲的眼神暴露了她的心虚。吴老师拿着钢笔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谁要敢认了她的话,那就是阶级立场有问题了!
“老吴,这边是有什么情况吗?”
一个温和却不失力量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人群分开,一个穿着半旧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是机械工程系的副教授,陈景明。
吴老师见到他,态度稍缓:“陈老师,您来了。是这个新生的材料有些疑问,成绩好得有点……不寻常,我们正在核实。”
陈景明目光落在辛遥身上。他显然听到了辛遥最后那番话。
“这位同学说得在理。选拔人才,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她的档手续照常办理。有任何问题,我来负责。”
陈景明已经表态,吴老师表情依旧僵硬,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既然陈老师愿意负责,手续照常办理。”
她拿起笔,在报到名册上划下了辛遥的名字,将一把系着红绳的黄铜钥匙,和一张生活用品领取票丢了过来。
“三号楼,206。”虽然极力控制,但大家都听出来吴老师的声音有多僵硬。
辛遥先对陈景明郑重地道谢:“谢谢陈老师!”然后,她转向吴老师,语气不卑不亢:“麻烦吴老师了。”
辛遥拿起钥匙和票,紧紧攥在手心,冲着脸色僵硬林曼丽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爽利又带着一点急切的声音:“同学!同学,等一下!”
她回头,看到一个剪着齐耳短发、脸颊红润、身材高挑结实的姑娘快步追了上来,不由分说就帮她拎起了那个沉重的行李包,动作麻利得像抢一样。
“我叫孙梅,东北哈市的!咱俩一个宿舍,206!”孙梅语速快,嗓门也亮,带着一股热乎劲儿,“刚才你可太牛了!我都看着呢!那话说的,句句在理,听着就解气!以后咱住一屋,我罩着你!”
她拍了拍胸脯,显得豪气干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找到同类的欣喜。
辛遥对这份过于外放的热情有些不适,但能感受到孙梅的直率,她笑了笑:“谢谢你,孙梅同学。我叫辛遥。”
“知道!知道!走走走,宿舍在这边!”
孙梅熟门熟路地领着路,嘴里不停,“我跟你说,那个女生,一看就心眼子多,还有那吴老师,也太偏心……”
两人很快到了206宿舍门口。
推开房门,门内一侧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另一侧四张小书桌。
靠里的下铺,一个穿着时新格子衬衫的圆脸姑娘正在铺床单,见她们进来,她立刻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哟,来新室友啦!”
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就顿住了。
门口逆光站着的姑娘,穿着土里土气的深蓝色棉衣,可那张脸……让陈晓玲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捋了捋自己额前梳得一丝不乱的刘海,心中暗忖:农村来的?长得倒是……挺招人。穿得这么土,可惜了这副模样。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辛遥的行李,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但很快又热情地招呼起来:“欢迎欢迎!我叫陈晓玲,京市本地的!我带了点心,一会儿大家都尝尝啊!”
“谢谢,我叫辛遥,东山省的。”
辛遥礼貌回应。
陈晓玲对面的书桌前,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身形纤细的姑娘正背对着她们,极其细致地用抹布擦拭着每一个角落。
她码放书籍的动作轻缓得像是在摆放艺术品,书脊朝向完全一致。
听到动静,她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眉眼低垂,声音轻软得像柳絮:“你好,我叫周芸,从苏市来的。”
她拉开抽屉,拿出几颗包装朴素的桂花糖,看了看辛遥和孙梅,小心地一人分了一颗,轻声说:“家里自己做的,不嫌弃的话尝一尝……”
“谢谢,闻着就很香。”
辛遥接过糖,真诚道谢。
孙梅则大大咧咧地直接剥开塞进嘴里,含糊地赞了句“真甜!”。
陈晓玲扭头瞥了一眼周芸递来的糖块,接过来放在了一边,转身继续整理她的床铺。
“哎,辛遥,看你年纪不大,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陈晓玲状似无意地再次提起话头。
宿舍里空气微妙地安静下来。孙梅嚼糖的动作慢了,周芸擦拭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辛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