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过几条热闹的街巷,一间门面宽敞、装潢古朴却不失雅致的店铺映入眼帘。门楣上,“有间丹阁”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比起元澈记忆中最初那个仅有一方柜台、逼仄狭小的铺位,如今的丹阁规模已然扩大了数倍,分出了接待、展示、洽谈等多个区域。店内人影绰绰,伙计们穿梭忙碌,顾客进进出出,生意颇为兴隆。
元澈刚走到门口,一个正在门口张望、约莫十来岁、虎头虎脑的半大男孩恰好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男孩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瞪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脱口喊道:
“元叔?!”
喊完,他也不等元澈回应,扭头就朝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喊:“爹!娘!元叔来了!元叔来了!”
元叔?元澈被这称呼叫得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明明还是个少年模样,怎么到这小子嘴里就成“叔”了?辈分长得有点快啊。
他这厢正自莞尔,店内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孙大郎和柳七妹夫妇二人,身上还系着丹阁伙计的短襟,脸上带着来不及擦去的薄汗,已从销售区快步迎了出来。两人脸上满是激动与恭敬,一见到元澈,二话不说,就要推金山倒玉柱般跪拜下去。
“小恩公!”
“使不得!”元澈眼疾手快,袖袍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道已然托住了两人下跪的身形。孙大郎和柳七妹只觉膝盖下仿佛垫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心中对元澈的敬畏更甚。
“恩公,您怎么来了?快里面请!”孙大郎连忙侧身相让,柳七妹也赶紧用衣袖擦了擦旁边的椅子。
“不必忙了,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们。”元澈摆摆手,目光温和地扫过这间已然颇具气象的丹阁,又看了看闻讯从里面跑出来、好奇又敬畏地望着他的一众新伙计,最后落回孙大郎一家三口身上。他能感觉到,孙大郎和柳七妹的气息比当初沉稳了不少,显然生活安定后并未放下修行。果儿更是长高了一大截,眼神灵动,根骨似乎也比以前清健了些。
“看来你们将丹阁经营得不错。”元澈微笑道。
“全赖恩公和元宝公子的看顾,我夫妇二人才能有今日。果儿也能安心修炼识字……”孙大郎言语恳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元澈点点头,不再多言,手掌一翻,一个储物袋便出现在掌心。他将储物袋递向孙大郎。
“这里面有些许修炼资源,主要是几件防身和攻伐的法器,品阶尚可,你们如今接触修士日多,有备无患。还有一些灵石和基础材料。”元澈语气平淡,仿佛送出的只是寻常物件。他知道,以如今丹阁的生意和与仙云宗若有若无的联系,孙大郎一家获取普通丹药应当不难,所以他准备的更多是能提升实战能力和应对意外的法器。此外,戒指角落里,还静静躺着一尊品质上乘、丹火温润的丹炉。这丹炉品阶不低,但对拥有混沌天书内混沌丹炉,以及药老所赠极品丹炉的元澈而言,已属多余之物,留在此处,或能为有缘者开启丹道之门。
“恩公!这可使不得!您对我们一家恩同再造,我们无以为报,怎能再收如此厚礼!”孙大郎见状,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后退,说什么也不肯接。
柳七妹也急道:“恩公,您快收回去吧!我们现在日子好了,不能再要您的东西了!”
元澈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他指尖轻弹,那储物袋便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精准地落入孙大郎那因推拒而略显松开的衣襟口袋之中。同时,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还想上前推拒的夫妇二人轻轻阻住。
“此间事已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久留了。你们……保重。”
话音未落,元澈的身影已然变得模糊,犹如水月镜花。孙大郎夫妇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原地哪里还有恩公的身影?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清冽气息,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恩公!”孙大郎与柳七妹同时惊呼,再也顾不得其他,带着儿子孙果儿便冲出了丹阁大门。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再也寻不到那一袭青衫。
孙大郎握紧了手中尚带着余温的储物袋,这个历经坎坷的汉子眼眶微微发红。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同样望着街头、小脸上满是不舍的儿子,沉声道:
“果儿,跪下,给恩公磕头。”
平日里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孙果儿,此刻却异常乖巧。他重重点头,面向元澈消失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推金山倒玉柱,“噗通”一声跪在青石板路上,挺直小小的脊背,然后双手伏地,将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叩首都坚实有力,带着孩童最真挚的感激与送别。
青石板上,似乎留下了淡淡的湿痕。
远处街角,无人注意的阴影中,元澈收回望向丹阁方向的目光,眼中最后一丝温和缓缓敛去,归于一片深邃的平静。
短短一日之间,他在仙云宗、在这方界域的诸多牵绊,宗门责任、故人托付、恩情亏欠……皆已一一作了交代与安置。
……
苏家,忘仙大陆上一个极为特殊的隐世家族。其历史可追溯至仙云宗开派之初,曾是与元家、慕容家等并立的开宗元老家族之一,地位煊赫。然而,因多年前一场不为人知的宗门变故,苏家最终被排挤出权力核心,举族迁移,自此淡出世人视野,隐于世外,不问纷争。
尽管如此,苏家底蕴犹存,传承未绝。族中子弟偶尔也会改换身份,悄然入世历练。此次神冢开启,风波诡谲,苏家亦未置身事外,反而巧妙布下明暗两子。
明子,乃是苏家当代家主苏长青,假借鬼宗宗主墨无常之手,以鬼宗名义向仙云宗施压,明火执仗地“抢夺”到了两个进入神冢的名额。此举看似张扬,实则为暗子打掩护,亦是一种对旧日宗门势力的试探与牵制。
暗子,则化名“敖顷”,伪装成与内陆修士来往稀少、身份神秘的海族散修,凭借一手精湛的水系功法,成功从药老那里获得了一个进入神冢的名额。
一明一暗,相互呼应,足见苏家谋划之深。自当年被迫隐世,迁入无望海深处,苏长青便带领族人在这片被世人视为绝地的海域中,开辟出了一方不为人知的净土。
元澈几人驾驭着神骏的翼虎,穿越茫茫无望海。海面上波涛汹涌,迷雾时聚时散,偶有巨大海兽的阴影在水下掠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若非有明确坐标指引,寻常修士绝难在此片混乱海域中找到特定目标。
飞行数日后,前方海天相接之处,一座巨大的岛屿轮廓逐渐清晰。岛屿面积之广,几近一块小型陆地,其上植被繁茂,生机盎然,与周围死寂狂暴的海域形成鲜明对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岛屿中央那座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的孤峰。山峰陡峭如削,通体笼罩在终年不散的乳白色云雾之中,云雾缭绕山腰,时舒时卷,唯有山巅在日光照耀下偶尔露出一角,反射着玉质般的光泽,远远望去,真如传说中仙人隐居的海外仙山,飘渺出尘,不似凡间景象。
翼虎收敛双翼,稳稳降落在岛屿边缘一处特意开辟出的平坦石台上。石台以白色玉石铺就,洁净无尘,显然时常有人打理。
几人刚落地,前方山道拐角处,已有数人等候。为首者一袭青衫,面容俊朗,眉眼含笑,正是元澈在神冢之中结识、并共历生死的“海族”修士敖顷。
“元兄,两位前辈,一路辛苦!”敖顷快步迎上,笑容真挚,对着元澈、墨渊、青玄真人拱手见礼。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元澈身旁那位身材魁梧、气息彪悍、面容陌生的虬髯大汉时,不由得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惕,客气地问道:“这位前辈是……?”
敖顷对仙云宗内外高手多有了解,麓北宗墨渊、道云宗青玄,皆是声名赫赫的人物,他自然认得。可眼前这位大汉,气息深沉如渊,体魄强健似龙,赫然也是一位筑基期强者,且观其气势,恐怕还在寻常筑基之上!苏家情报网络对忘仙大陆知名高手皆有记录,却无此人丝毫信息,这让他心中暗自凛然。
元澈看着苏青,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似笑非笑地道:“敖兄,我是该继续叫你敖兄,还是该称呼你一声……苏兄?”
苏青闻言,脸上那完美的笑容顿时僵了僵,随即化作一丝尴尬与歉然。他摸了摸鼻子,再次郑重抱拳,躬身一礼:“元兄慧眼。在下苏青,苏家子弟。之前隐瞒身份,以‘敖顷’之名、海族散修身份行走,实是情非得已,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苏家毕竟……在仙云宗谱牒之上,仍背负旧事之名,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与猜忌,只能出此下策。欺瞒之处,还请元兄与两位前辈海涵!”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将姿态放得颇低,既坦然承认了身份,又间接解释了缘由,苏家乃“罪臣之后”,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如此一来,反而显得坦荡。
元澈本也无意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见他态度诚恳,便点了点头:“无妨,各有难处,可以理解。” 他侧身示意,介绍道:“这位是鲁姚旗,鲁师兄,海族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