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门楣的雕花,露水从梧桐叶上滴落,时间一点点过去,却迟迟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冯振玉看了看天色,眉头微微皱起。按约定时辰已过了一刻钟,虽然春桃说少爷昨夜刚结束闭关需要休整,但这般拖延终究不妥。他身后的侍卫忍不住低声道:“统领,要不要派人去催催?”
冯振玉摆了摆手。临行前小姐特意叮嘱过,对小元公子务必耐心恭敬。
听涛小筑的后院里早已忙成一团。元澈斜倚在朱红廊柱上,看着几个丫鬟手脚不停地打包行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阳光穿过紫藤花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将他清俊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柔和。
“哎呀!牙刷!少爷的牙刷忘记带了!” 瑾儿突然惊呼一声,手里的包袱 “啪嗒” 掉在地上,吓得正在整理药材的春桃手一抖,药罐差点摔碎。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丫鬟们顿时手忙脚乱,有的翻箱倒柜,有的蹲在地上扒拉行李,连负责洒扫的小丫鬟都捧着扫帚凑过来帮忙。元澈看得好笑,这牙刷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改良的物件 —— 将时人常用的硬邦邦的马尾牙刷,换成了柔软的猪毛牙刷,没想到竟成了离不得的必需品。
他这两世为人,没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发明,却总爱琢磨些改善生活的小物件。把硬得能拍死人的荞麦皮枕头换成棉花软垫,在卧室后面装了个简易的淋浴喷头,用灵力催动水流就能舒舒服服洗澡。用他的话说:“仙人嘛,总要活得仙气飘飘才像样。”
这些琐碎物件堆满了半个后院,可真正能带到仙云宗的却寥寥无几。下人们心里都清楚,少爷此去仙门修行,这些凡尘俗物怕是再难用上了,可谁也舍不得落下一件,仿佛多带一样,就能替少爷留住几分望仙港的气息。
但是这些生活的小物件,对于现在的元澈来说,多半已毫无用处,元澈也不点破,任由她们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包裹被搬上兽车,把车厢塞得满满当当,元澈才笑着直起身:“好了,别忙活了,我们该走了。”
他缓步穿过庭院,青石板路上还留着昨夜的露水。走出正门口时,元澈对着围拢的乡亲父老拱手行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笑容。
目光扫过人群,卖糖画的老汉举着刚做好的糖狐狸,想递又不敢上前;渔妇怀里抱着晒干的海菜,踮着脚往这边张望……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写满了不舍。
不说这些年,望仙港的居民已经习惯了这个少爷,就是这些居民能够在兽潮之下活下来,也多亏了面前这个少年。
“这些年来,多谢各位乡亲照拂。” 元澈的声音温和却清晰,传遍了整个街口,“元澈此去仙云宗,若有机会,定会回来看望大家。”
乡亲们哪敢受他全礼,纷纷避让着拱手回礼,眼角却都有些湿润。
元澈走到春桃和瑾儿面前,看着两个强忍泪水的丫鬟,忽然伸出双臂将她们轻轻揽入怀中。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冯振玉带来的随从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好好看家,等我回来。” 元澈在她们耳边轻声说道,手掌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脊背。
春桃和瑾儿浑身一僵,随即滚烫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浸湿了元澈的衣襟。她们从小陪在少爷身边,早就习惯了他偶尔的亲昵举动,可长大后的元澈早已收敛许多,这般温柔的拥抱还是头一遭。直到元澈松开手,两人还红着脸站在原地,望着自家少爷的眼神里满是羞涩与不舍。
风老头前几日便寻了僻静处闭关疗伤,并未前来送行。元澈知道这是老人的性子,不愿在离别时徒增伤感,心中却依旧存着感念。
随着冯振玉一声令下,兽车缓缓启动。铜铃轻响,青鬃兽踏着晨光前行,将望仙港的街景一点点抛在身后。元澈掀开车帘回望,看见春桃和瑾儿还站在门口挥手,直到身影缩成小小的黑点。
天光明媚,蓝天上白云如丝,清风裹挟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兽车刚行过坊门,一道白影 “嗖” 地窜入车帘,吓得御者差点摔下车去。
“少爷小心。”
“无妨,是我的兽宠。” 元澈笑着将三尾狐抱进怀里,小家伙亲昵地蹭着他的脖颈,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就在这时,一声高昂的虎啸从云层中传来,震得车窗微微发颤。元澈抬头望去,只见小翼虎展开巨大的翅膀,正盘旋在兽车上方。
东山镇藏在苍莽山脉的褶皱里,是个仅有两千多人口的小镇。镇子四周被原始老林层层包裹,百余里山路崎岖难行,林中猛禽盘旋、毒虫密布,更有凶兽潜伏在幽暗处,寻常人莫说穿行,连靠近山林边缘都需鼓足勇气。这里距仙云宗足有万余里,一年半载难见外人踪迹,镇民们早已习惯了与世隔绝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却在近日被彻底打破。
先是某日清晨,镇外突然传来人喊马嘶,一队身披亮甲的兽骑踏着晨雾而来,马蹄踏碎了山间的寂静。他们骑着神骏的妖兽,穿过无穷山脉,闯过凶物盘踞的领地,竟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镇口。为首的中年男子披着黑色披风,散乱的黑发从漆黑的斗笠下垂落,眼眸中翻涌着丝丝黑雾,周身散发的气息让镇民们不寒而栗。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并非个例。短短几日间,竟有十几批人马接踵而至,每一队都带着难以想象的强者气息。他们或是身着劲装的武者,或是御剑而行的修士,将小镇闲置的院落占得满满当当,甚至有部分人马直接住进了镇民家中。
东山镇的居民们整日心惊肉跳,关门闭户不敢多言。可就在众人以为镇子要被这些外来者彻底占据时,次日清晨,大部分人马竟又悄然离去。镇中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个别屋舍墙角未清理干净的暗红血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曾有人在此消失。
这般诡异的景象,并非东山镇独有。苍莽山脉沿线的数个村落城镇,都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一个月后,元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这座风波未平的小镇。
“少爷,已连续赶了一个月的路程。” 冯振玉勒住缰绳,在兽车旁躬身说道,目光恭敬地望着车厢,“前面就是东山镇,我们今晚在此休整一晚,明日再行赶路如何?”
车厢内,元澈正盘膝推演着新得的丹方,闻言缓缓睁开眼。这一个月来,冯振玉对他照料得无微不至,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帖帖,言语间更是恭敬有加。元澈本就性子随和,如今与这队护送的随从早已相处融洽,闻言并未恼怒被打扰,温声道:“知道了。”
他推开兽车车门,踩着车梯走到车辕上。晚风带着山林的凉意拂来,远处的东山镇已是灯火点点,在漆黑的山影中宛如散落的星辰。镇子四周的山林黑黢黢的,仿佛蛰伏的巨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走吧。” 元澈点头示意,目光在远处的镇影上停留片刻,总觉得那片灯火之中,藏着些不寻常的气息。
冯振玉连忙应声,挥手示意队伍前进。青鬃兽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向镇口,蹄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随着距离拉近,元澈隐约看到镇口的老槐树下站着几个身影,似乎是镇民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眼神中带着好奇与警惕。
兽车刚进镇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钻入鼻腔。元澈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地扫过街边的屋舍,果然在一处院墙角落看到了未干的暗红痕迹。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佩,心中暗道:这东山镇,怕是不太平。
冯振玉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脚步下意识地放慢,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几个护卫立刻警惕起来,手按腰间兵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先找家干净的小店歇息。” 元澈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再备些吃食,不用太过铺张。”
“是。” 冯振玉连忙应下,转身对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引着兽车往镇中区域行去。
夜色渐浓,东山镇的灯火次第亮起,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沉寂。偶尔有晚归的镇民匆匆走过,看到这支队伍时都慌忙低下头,加快脚步消失在巷弄深处,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惹来麻烦。
一行人来到镇中的一家客栈,冯振玉先一步走了进去,昏暗的大堂里只有角落里点着一盏油灯。掌柜是个干瘦的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脚步声猛地惊醒,看到一行人穿着劲装带着兵器,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
“掌柜的,还有客房吗?” 冯振玉走上前,声音刻意放低。他打量着四周,大堂的桌椅上蒙着薄尘,显然有些时日没好好打理了。
掌柜的搓着手陪笑,眼神却不停往门外瞟:“有是有,只是…… 客官听我一句劝,你们还是去别处落脚吧。”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这几日镇上不太平,来了好多生面孔……”
冯振玉眉头一挑:“哦?都是些什么人?”
“说不清楚,” 掌柜的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有骑马的,有御剑的,总觉得这镇上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打了个寒颤,没敢再往下说。
这时元澈恰好走进大堂,掌柜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朵里。他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堂,指尖却在袖中轻轻蜷缩。果然,这一路不会太平,看来自己要回宗门的事还是传开了,连这种偏僻小镇都成了各方势力窥探的地方。既然有人打主意,他自然不会怕,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