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石缝里,一朵无名小黄花正迎着海风瑟瑟缩缩地开着,细弱的花茎在风中微微摇晃。
元澈浑身脱力地躺在悬崖边缘,身下的岩石还带着日晒的余温。崖下的大海已恢复平静,阳光铺在海面上,流淌成一条晃动的金光。被海浪冲刷了整夜的礁石终于露出干燥的肌理,三三两两的甲壳动物爬上去晒太阳,远远望去像缀在灰黑色岩石上的小黑点。
他抬手按了按发闷的胸口,能感觉到体内气血的滞涩 —— 刚才被大傻鸟那一击,终究还是受了些不轻不重的内伤。
元澈盘膝坐直,指尖在膝头快速掐动法诀,无字天书的法门在脑海中流转。眼角余光瞥见风老头仍站在悬崖边,斗笠下的身影冷得像块礁石,而大小傻鸟正亲昵地用脑袋相互蹭着羽毛,赤红与橘红的羽翼在风中交叠。
唯有三尾狐蹲在他脚边,竖着蓬松的尾巴,用湿漉漉的黑眼睛 “叽叽” 叫着望他,小鼻子还时不时蹭蹭他的裤腿。元澈望着小家伙关切的眼神,嘴角不由自主漾起笑意,伸手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风老头忽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崖边的风声似乎都冷了几分。
元澈收回手,从怀里摸出枚疗伤丹丢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的药力顺着喉咙滑下。他闭上眼睛静气凝神,淡青色的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带着海腥味的风中睁开眼,天边的太阳已悄悄西斜,将崖顶的影子拉得老长。
身旁的风老头和两只翼虎仍并排站在崖边,斗笠、赤红羽翼与橘红羽翼在风中一动不动,像三杆插在峰顶的旗帜,透着股说不出的滑稽。
元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的真气与灵力已恢复充盈,肌肉的酸痛在灵力滋养下渐渐消散 。
他走到悬崖边,与风老头并肩而立,少年清瘦的身影加入这排 “旗帜”,让滑稽感又添了几分。
元澈拾起脚边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运起灵力奋力掷向大海。石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远远飞出去,直到变成个小点坠入海面,只溅起一朵几乎看不见的水花。他满意地扬了扬眉,感受着手臂肌肉的酸胀,眼底闪着少年人的得意。
海风掀起他的衣摆,天上有海鸟舒展翅膀自由盘旋。元澈望着这无垠天地,体内的气机仿佛被什么牵引着翻涌起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骤然喷发。
“仙凡宗,老子总有一天是要来的!”
他张开双臂,对着海面放声大吼,声音被风吹散,却带着一股想要冲破束缚的力量,在崖顶久久回荡。
风老头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大吼,仍然是安静地站着。
“去做什么呢?”
元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风老头开口了。这位向来惜字如金的老者终于主动搭话,他不由笑了笑,迎着海风回答:“自然是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风老头依旧背对着他,声音冷淡得像崖边的岩石,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
元澈耸了耸清瘦的肩膀,动作带着少年人的随性,看着竟有些滑稽:“有风老在,我怕什么?”
“我老了。” 风老头的话语忽然顿了顿,平稳的声线里难得透出一丝疲惫,“当年的事还有很多地方没想清楚,我总要去找些人,弄明白些事。这片大陆依然能伤害到我,它有自己的规则。”
“您这是谦虚。” 元澈笑得眉眼弯弯,心里却悄悄发紧 ——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风老头是他唯一能依靠的强者,若是连他都要离开,自己该如何自处?
“若你回仙云宗,我跟在你身边,只会给你添麻烦。” 风老头转过身,斗笠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我也有我的事要办。”
元澈知道他说的麻烦是什么。一来是温室的花朵长不成参天大树,二来风老头这般修为的人贴身护持,只会让有心人认为自己是在直接亮明身份,这会让一些当年追随自己父亲母亲的人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哪怕他不想,自然会有人替他想。
他望着风老头布满皱纹的脸,想了想仍有些认真的道:“麻烦就是用来铲平的。”
风老头听到这话,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定定地 “盯” 着元澈的眼睛,语气带着难得的郑重:“这句话…… 小姐也说过。”
“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元澈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单独问起母亲。以往总是父母并提,并非受什么封建思想影响,只是下意识地不愿遗漏任何一方。
“她很善良。” 风老头的声音放柔了些。
“没了?” 元澈追问,眼里满是渴望。
“没了。” 风老头别过头,重新望向翻涌的大海。
沉默在崖顶蔓延,只有风声和浪涛声在耳边回响。
“当年的事究竟如何?” 元澈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太久。
“我说了,有些事我还没想清楚,你现在也不需要想。” 风老头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可我有权知道!” 元澈的声音不由自主拔高,带着少年人的执拗。
“那是你的事。” 风老头的回答硬邦邦的,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元澈无奈地闭了嘴。每次谈及父母,风老头都是这副模样。他有时真想对着这风烛残年的老人怒吼,质问那些被刻意隐瞒的过往,可看着对方佝偻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能从老者身上感受到深深的疼爱与袒护,或许那些过往真的太过沉重,以自己现在的能力,知道了也无力承担。
元澈望着天边盘旋的海鸟,心里暗暗握紧了拳头。要想知道真相,也许真的只能像风老头说的那样 —— 找到一些人,了解一些事。
总有人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望仙港的傍晚正浸在暖融融的余晖里。归航的渔船摇着银鳞的碎光靠岸,渔妇们的吆喝混着咸湿海风在码头织成网,孩童们光着脚丫踩过发烫的沙滩,把贝壳垒成歪歪扭扭的城堡,笑声惊起几只白鸥。谁也没留意,西北方的海平面上,一缕墨色正像被打翻的砚台,悄无声息地漫过天际线。
元澈坐在崖顶的岩石上,三尾狐蜷在他膝头打盹,蓬松的尾巴随着海风轻轻摇晃,小翼虎则在一旁练习振翅,橘红色的羽翼拍打出细碎的风团,偶尔有羽尖扫过元澈的手背,带着暖暖的痒意。
“不对劲。” 风老头忽然从冥想中睁开眼,斗笠猛地转向海平面的方向。鼻尖却捕捉到了海风里异样的腥甜 —— 那不是鱼汛的咸鲜,而是带着利爪与獠牙的凶煞之气,连空气的流速都变得焦躁起来,像是有巨兽在远方搅动风云。
元澈顺着他的方向抬头,心脏骤然缩成一团。不过片刻功夫,那缕墨色已化作铺天盖地的乌云,如同一匹被狂风拖拽的墨色绸缎,正以吞噬天光的速度压向望仙港。
乌云边缘翻滚着灰黑色的妖雾,所过之处,夕阳的金辉瞬间被绞碎,连海浪都染上了沉沉的暗紫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乌云前方悬浮着上百个黑点,随着距离拉近,竟铺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 “黑毯”,狰狞的轮廓在妖雾中若隐若现。
“是兽潮!” 元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最前方的是翼展超过三丈的玄铁翼蛟,青灰色的鳞片在妖雾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钩状利爪闪烁着幽蓝的毒光,每一次振翅都掀起沉闷的风啸。
而在它们两侧,无数白骨羽翼的 “骨羽鸢” 正低空掠过,半尺长的骨刃般羽尖反射着寒光;更远处的云层里,还藏着成群的 “腐海蝠”,它们通体漆黑,翅膀展开时带着溃烂的肉膜,飞过之处连海风都染上了刺鼻的腐味。
海风骤然狂暴起来,崖顶的碎石被卷得如同流弹,打在岩壁上噼啪作响。三尾狐猛地竖起全身绒毛,喉咙里发出尖锐的警告声,小翼虎也收敛了玩闹的心思,橘红色的羽翼紧张地绷紧,死死盯着天边的兽群,爪子在岩石上抓出细碎的划痕。
风老头的手按在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腰间的惊蛰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冰碴:“至少八十头玄铁翼蛟,三十只骨羽鸢,腐海蝠数量不明…… 还有一头超越十级妖兽的气息,在云层最深处。”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妖雾,“它们是冲着望仙港来的。”
话音未落,最前方的玄铁翼蛟已发出震耳的嘶鸣。那声音不是血肉之声,更像两块烧红的玄铁在摩擦,尖锐得能刺破耳膜,连崖顶的岩石都在微微震颤。
港口的喧闹瞬间凝固 —— 归航的渔民们举着渔网的手僵在半空,渔妇的吆喝卡在喉咙里,追逐打闹的孩童被这声嘶鸣吓得跌坐在沙滩上,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尖叫便从码头炸开,混着渔船碰撞的 “嘎吱” 声、渔网落水的 “哗啦” 声,汇成一片绝望的乱流。
玄铁翼蛟群已冲至港口上空,青灰色的巨影投在沙滩上,将半个望仙港都罩进阴影里。一头骨羽鸢俯冲而下,白骨羽翼扫过渔船桅杆,碗口粗的木头竟应声断裂,木屑飞溅中,渔民的惨叫戛然而止。更远处的腐海蝠开始喷吐墨绿色的毒液,毒液落在沙滩上,瞬间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深坑,连坚硬的礁石都被融出蜂窝状的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