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沥青底部，每一次试图上浮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阻力。黑暗中，无数的光影碎片如同破碎的万花筒，疯狂旋转、碰撞、湮灭——扭曲的色彩、非人的嘶嚎、冰冷的注视、锁链的巨响、墙的呻吟……还有最后那清晰得可怕的意象：混沌迷雾中投来的目光，以及古老记忆中那声绝望的呐喊。
“……我们……打开了……不该打开的……眼睛……”
这声音在他意识的废墟上反复回荡，如同丧钟。
不知挣扎了多久，林野终于挣脱了那纯粹的、无意识的黑暗，勉强撬开一丝眼缝。视线模糊，光影重叠，好一会儿才聚焦。
依旧是那个绝对透明的能量囚笼，但感觉不同了。惰性流体似乎变得更加“厚重”，包裹着他的力量感更强。周身萦绕的能量抑制场也明显提升了一个等级，带来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思维迟滞的压迫感。他稍微尝试动一下手指，传来的不是直接的痛楚，而是一种深沉的、源自灵魂的疲惫和……空虚感。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次实验，而是一场惨烈的、耗尽了所有精神储备的战争。
他转动眼球，看向舱外。
监控单元内灯光调得很暗，只有少数几个核心监控屏幕亮着，上面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陈静不在。雷罡也不在。只有两名穿着严密防护服、看不清面容的研究人员坐在控制台前，专注于屏幕，偶尔低声交流几句，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想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想知道苏宇怎么样了，更想知道……那次疯狂的“倾听”到底带回了什么信息，又造成了什么后果。
就在他试图集中精神，感应一下自身状态和那残存的连接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左胸和意识深处同时传来！比实验前更加剧烈！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在束缚下微微抽搐。
这动静立刻引起了外面研究人员的注意。其中一人迅速操作控制台，林野感觉到一股温和但带有强制镇静效果的神经脉冲注入体内，刺痛感和精神躁动被迅速压制下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麻木和无力。
“样本b-4意识恢复至基础清醒水平。生命体征稳定，但能量读数及精神图谱出现多处不可逆的结构性改变。规则碎片区域活性显着提升，并与侵染能量、残存本源形成新的、不稳定的三角平衡。”一名研究人员对着通讯器低声汇报，语气带着谨慎的敬畏与一丝恐惧，“建议维持最高级别静滞观察，暂缓任何形式的外部刺激。”
看来，后遗症比预想的还要严重。林野心中一片冰凉。
又过了不知多久，监控单元的门滑开了。
进来的是陈静。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眶深陷，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但她眼中那种属于科研者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光芒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隐隐的狂热？她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闪烁着加密光泽的数据板。
她走到能量舱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隔着透明壁障，用一种林野从未见过的复杂眼神打量着他，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有难以掩饰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在看待某种珍贵而危险的艺术品，或者……刚刚出土的、铭刻着失落文明秘密的古老石碑。
“你醒了。”陈静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操作了一下控制台，暂时降低了舱内的强制镇静效果，让林野能够保持更清晰的思维。“感觉怎么样？”
林野尝试调动神经接口，但发现反馈有些迟滞。他只能极其缓慢地眨了两次眼，表示“糟糕”。
陈静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能醒来，已经是奇迹。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三十七个小时。你的意识一度濒临彻底解构，精神稳定框架完全崩溃，是我们动用了研究所最高规格的生命维持和意识锚定系统，才把你从崩溃边缘拉回来。”
三十七个小时……林野心中一沉。那苏宇呢？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陈静继续道：“苏宇那边情况更复杂。你们的连接虽然在外部被强制中断，但共鸣带来的冲击波反噬到了他那边。他的静滞舱出现了短暂的能量过载和规则扰动，目前已被转移至更安全的‘绝对零度’收容单元，情况……暂时稳定，但异化进程似乎因这次冲击而加速了。”她的语气沉重，“他残存的自我意识信号，在冲击后变得更加微弱，也更加……混乱。我们检测到了更多与‘07’特征相似的、低强度的精神辐射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苏宇……正在被“它”的力量加速侵蚀？林野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数据初步分析已经有结果了。”陈静将目光投向手中的数据板，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虽然获取的信息流极度混乱，充满了无法解读的噪音和规则残渣，但通过高级算法过滤和特征比对，我们剥离出了一些……相对连贯的碎片。”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林野，眼中那狂热的光芒更加明显：“首先，确认了‘古老收容物-07’确实对你们的连接产生了主动反应。它的‘注视’并非偶然，而是有明确指向性的。数据表明，它的‘注意力’焦点，高度集中在代表你和苏宇的意识特征，以及你们之间那种特殊的‘共生-冲突’规则结构上。”
“其次，”陈静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从信息流中，解析出了几个重复出现的、具有明确语义指向的‘概念簇’。包括‘囚笼’、‘自缚’、‘错误’、‘墙非墙’、‘门非门’、‘牧羊人与羊’、‘钥匙与断钥’、‘归墟’、‘同源异化’、‘观察-收容-失败’，以及……‘它们来了’。”
每一个词语，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林野死寂的心湖，激起层层寒意。这些词语，与他在“倾听”最后时刻感知到的碎片高度吻合。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陈静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数据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段经过高度处理、依旧显得模糊扭曲的影像数据——正是林野最后感知到的那个“意象”：混沌迷雾中的巨大阴影，以及投向“这一侧”的冰冷目光。“我们成功复原了这段视觉信息的关键帧。同时，匹配到了一段残存的、来自研究所早期‘开拓时代’的绝密音频日志片段，内容正是那句‘我们打开了不该打开的眼睛’。经声纹和语境分析，发言者疑似研究所创始人之一，代号‘掘密者’的罗兰博士，时间点标注为‘墙纪元7年，第一次大规模渗透事件后’。”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野：“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似乎能解释很多事情的推论——”
她的话被监控单元门口传来的动静打断。
雷罡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陈静更加冷硬，眼神深处却似乎翻涌着比愤怒更复杂的情绪。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精悍、全副武装的守卫，明显不是普通研究人员。
“陈博士，最高议会紧急质询会议将在半小时后开始。”雷罡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李老要求你携带所有初步分析数据出席。”他的目光扫过能量舱内的林野，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让林野感到一种近乎实质的寒意。
陈静抿了抿嘴唇，将数据板抱紧：“雷罡指挥官，分析还没有完成，很多推论需要进一步验证……”
“议会要的不是完美的推论，是现状评估和风险报告。”雷罡打断她，“尤其是关于‘07’的异常反应，以及这两个样本可能引发的‘连锁效应’。”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冰冷，“另外，根据深层监测系统的最新报告，‘07’收容单元的能量辐射水平，在样本b-4昏迷期间，出现了三次异常的、短暂的峰值，虽然强度很低，但模式……与样本c-7散发出的精神辐射特征，吻合度正在上升。”
这句话让陈静和林野同时心头巨震！
“07”和 苏宇 之间，正在建立某种联系？因为他们的共鸣？
雷罡不再多言，对身后的守卫示意了一下。守卫上前，站在能量舱两侧，显然是要确保林野的“安全”，或者说，确保他不会在议会质询期间出现任何“意外”。
“看好他。在议会决议下达之前，维持最高警戒。”雷罡对陈静说完，转身离开，步伐沉重。
监控单元内再次陷入压抑的寂静。陈静看着雷罡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能量舱内眼神空洞、却仿佛承载了无数秘密与痛苦的林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她走到控制台前，开始快速备份和整理数据，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林野躺在能量舱中，感受着身体与灵魂的双重伤痛，消化着陈静透露出的惊人信息。
“墙非墙，门非门”……“牧羊人与羊”……“钥匙与断钥”……“打开的眼睛”……“07”与苏宇的关联……
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真相。那个真相，关乎“墙”的本质，关乎“锈蚀”的起源，关乎这座研究所的秘密，也关乎他和苏宇被卷入这场灾难的……必然性。
他意识深处的那些冰冷碎片，仿佛因为接收了来自深渊的信息而变得更加“活跃”，隐隐传来更多杂乱的回响。左胸的锈蚀冰冷与右臂的本源温热，在新的三角平衡中微妙地对抗着，却都无法驱散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来自混沌迷雾的冰冷注视。
余烬未冷，烙印已深。
而来自最高议会的“质询”和可能随之而来的“决议”，如同另一片笼罩而来的阴影，即将决定他们这对“双生容器”最终的命运——是作为“有价值的秘密”被更严密地封存研究，还是作为“不可控的威胁”被彻底“处理”掉？
在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决策面前，他们刚刚窥见一丝曙光的挣扎，是否即将迎来彻底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