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时间于失重之际,已然失去其意义。唯余耳畔呼啸而过的、灼热且污浊的气流,眼前极速掠过的、由暗红色光芒与浓重锈色交织而成的扭曲光带,还有那自左腕断口处传来的、仿若被持续灼烧与撕裂的剧痛。
林野的意识在剧痛和能量过度流失的虚脱感中浮沉,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他仅存的右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握,试图抓住什么来减缓下坠,但触手所及,只有滚烫的空气和偶尔擦过的、滑腻冰冷的管壁。
“砰!”
不知坠落了多久,他重重地摔在一片坚硬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撞击的力道让他几乎散架,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一口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周围。
这里……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生物与机械融合的腔体内部。四周的“墙壁”并非岩石或金属,而是一种不断缓慢蠕动、搏动的、暗红色的肉质结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锈蚀痂壳,痂壳缝隙间有粘稠的、如同熔融金属般的暗黄色流体缓缓渗出、滴落。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烈的硫磺、焦糊的有机物、甜腥的锈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生命在哀嚎的“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
头顶极高处,是他坠落下来的洞口,此刻看去只是一个微小的光点。暗红色的光芒并非来自某种照明,而是这整个巨大腔体自身散发出的、如同内脏般的光晕。
这里就是“熔炉”?一个活着的、锈蚀的、巨大的……器官?
林野撑着剧痛的身体,勉强坐起。他看向自己的左腕,那里已经不再流血,断口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暗黄色半透明的能量结痂,仿佛伤口被这种锈蚀能量强行“焊接”住了,但内部的冰冷与空虚感更加明显,仿佛失去了重要的部分。
他试图感应与苏宇之间的连接,但在这里,那股连接被淹没在了无边无际、更加狂暴和原始的锈蚀波动之中,如同溪流汇入怒海,难以分辨。
必须找到他!
林野咬着牙,依靠右臂的力量,沿着脚下这由肉质、锈痂和冷却的金属熔渣混合而成的、崎岖不平的“地面”,艰难地向前挪动。每走一步,都感觉到脚下那“地面”传来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仿佛他正踩在一个巨大生命体的心脏边缘。
空气中充斥着高浓度的锈蚀能量因子,它们无孔不入,试图钻进他的毛孔,侵蚀他残存的血肉。他不得不持续调动体内那点微弱的、源自左掌残端的力量进行抵抗,这进一步加剧了他的消耗和精神负担。
前方,腔体变得更加开阔。他看到了一些更加诡异的东西——一根根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肉质管道从四周的墙壁延伸出来,汇聚到中央一个巨大的、不断起伏搏动的“肉瘤”上。肉瘤表面布满了更加复杂的锈蚀纹路,那些暗黄色的熔融流体如同血液般在其中流转。而在肉瘤周围,散落着一些闪闪发光的、形状不规则的碎片。它们像是水晶,又像是某种凝固的能量体,边缘锋利,内部流转着混沌而危险的光泽。
“门”的碎片!
信标信息中的影像与现实重合!
但这些碎片并非随意散落。它们以一种看似混乱、实则隐含某种规律的方式,环绕着中央的肉瘤,仿佛在……抑制它?或者,在从它那里汲取能量?
林野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最大的、不断搏动的肉瘤。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既熟悉又恐怖的呼唤,正从那里传来!
苏宇……就在那里面!
他强忍着不适和恐惧,加快脚步,向中央区域靠近。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些“门”之碎片环绕的区域时——
“站住。”
一个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他侧后方响起。
林野猛地转身,右手下意识地凝聚起最后一点残存的混沌力量(尽管微弱得可怜),护在身前。
陈静从一根巨大的肉质管道阴影后缓缓走出。她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研究员长袍,但此刻沾染了不少暗红色的污渍和锈痕。她的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一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属于理智分析者的冷光。
“陈博士?”林野的声音嘶哑,充满戒备,“你到底是谁?”
“我是陈静,‘守夜人’首席生物能量学专家。”她平静地回答,目光扫过林野残废的左腕和狼狈的样子,“同时也是‘深渊观测者’第七席。”
“深渊观测者?”林野皱眉,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号。
“一个松散的组织,成员来自各方,目的只有一个:观测‘墙’的真相,防止其彻底失控,或者……被错误地利用。”陈静走向林野,脚步很稳,仿佛对周围诡异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白杨的‘牧羊人计划’是错误。雷罡的绝对防御也是短视。而你……和里面的那个,”她指了指中央的肉瘤,“是变量,也是关键。”
“苏宇怎么样了?”林野急切地问。
“他在‘融合’。”陈静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说出令人心寒的事实,“白杨将他带到这里,这个旧时代试图研究‘墙’与锈蚀能量而建造的‘同化熔炉’核心。他们想利用他与你之间的共生特性,以及他本身对锈蚀能量的亲和力,将他催化成一把更强大的、能够稳定开启‘门缝’的‘活体钥匙’。过程很痛苦,成功率极低,而且……会彻底改变他。”
她看向中央的肉瘤,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怜悯:“他现在介于生与死,人与非人之间。他的意识被困在最深处,与熔炉的原始锈蚀意志搏斗。外面的这些‘门’之碎片,”她指了指地上那些发光体,“是‘墙’在过去渗透时崩落的规则结晶。白杨收集它们,放置在周围,一方面是利用它们的不稳定能量维持熔炉运转,另一方面是希望苏宇在融合过程中,能‘记录’或‘兼容’这些碎片蕴含的规则,成为更完美的‘钥匙’。”
“怎么救他出来?!”林野握紧了右拳。
“打断融合过程。”陈静看向林野,目光落在他那残废的左腕上,“你的‘钥匙’虽然残缺,但本质与苏宇同源,甚至因为你的强行使用和现在的残缺状态,蕴含了更强烈的‘否决’与‘残缺’意志。用你的残钥,刺入熔炉核心——那个肉瘤,将你的意志,你的‘不完整’,逆向灌注进去。这会严重干扰融合,可能引发熔炉的能量反噬,甚至提前引爆这些‘门’的碎片。但这是唯一有可能将他的意识从深处震出来,甚至暂时破坏这个熔炉的方法。”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代价可能是,你们俩都会死,或者被暴走的能量彻底吞噬、异化。又或者,只是加速苏宇的毁灭。”
林野看着中央那不断搏动、仿佛在呼吸的暗红色肉瘤,感受着那其中传来的、属于苏宇的微弱而痛苦的灵魂波动。
没有犹豫。
他抬起残存的左腕,那暗黄色的能量结痂在熔炉的红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告诉我,具体怎么做。”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陈静注视了他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她快速讲解了几个能量节点的位置和可能的最佳切入角度,以及如何最大限度地集中自己残存的力量和意志。
“记住,”她最后说道,“你的目标不是摧毁,而是‘干扰’和‘共鸣’。用你的不完整,去呼应他挣扎的意识。剩下的,交给概率和……你们的运气。”
林野深吸一口灼热而污浊的空气,将陈静的话刻入脑海。他不再看陈静,目光锁定中央的肉瘤,开始一步步向前走去,踏入了那些闪烁着危险光芒的“门”之碎片环绕的区域。
脚下传来更加强烈的搏动感,仿佛整个熔炉都意识到了他这个“异物”的侵入。
暗红色的光芒映照着他残缺的身影,如同走向祭坛的牺牲。
熔炉之心,近在咫尺。
最终的选择,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