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细针,扎进房间里每一个空气分子中。
“你到底是谁?”
顾夜沉的大脑彻底停转。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块沉重的墓碑,砸在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不堪的信心上。
江星瑶的陷阱,环环相扣,精准而致命。
她利用了他对江星晚的愧疚,利用了他此刻的紧张,更利用了他脱口而出的、最真实的细节。
一个乳糖不耐症的死人,怎么可能去试牛奶的温度?
这个逻辑无懈可击。
他们的表演,他们所有的挣扎和铺垫,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顾夜沉的手心瞬间冰凉。
那股从苏晚萤手上传来的、强行注入的镇定,也在此刻土崩瓦解。
他本能地就想把手抽回来,想站起来,想结束这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可就在他肌肉绷紧的刹那,那只被他握住的手,那只他以为也同样会因为惊慌而颤抖的手,却平静得像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
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她的五指收拢,用一种近乎强硬的力道,重新钳住了他。
那力道在告诉他:坐着,别动。
顾夜沉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他预想中的惊恐、慌乱、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出现在苏晚萤的脸上。
她脸上的那份“不耐烦”和“茫然”,在江星瑶那句致命的问话之后,确实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但那凝固之后,融化开来的,却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在看一出蹩脚闹剧的荒谬感。
苏晚萤甚至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松开了紧握的、顾夜沉那只快要僵成石头的手。
然后,在顾夜沉和江星瑶都错愕的注视下,她抬起手,非常自然地,帮顾夜沉理了理他因为紧张而略显凌乱的领带。
动作亲昵,又带着几分妻子对丈夫不修边幅的嗔怪。
“老公,”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没有看江星瑶,一双清亮的眼睛只专注地看着顾夜沉,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调侃。
“你是不是紧张得说错话了?”
顾夜沉的瞳孔颤动着,完全没明白她想干什么。
只见苏晚萤做完这个亲昵的动作,才终于慢条斯理地转过头,重新看向对面那个表情微妙的江星瑶。
“江医生,”苏晚萤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的微笑,那微笑里还夹杂着一丝“原来是这样”的了然。
“谢谢你的提醒,我好像明白我先生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了。”
江星瑶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苏晚萤的反应,完全偏离了她预设的任何一种轨道。
“哦?”江星瑶维持着专业的姿态,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警惕。
“苏小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苏晚萤的身体微微前倾,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了一个从容而优雅的姿态,那气场,竟比对面的心理学专家还要强大几分。
“江医生你,好像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件事。”
“我先生今天来咨询的问题是,他怀疑自己‘爱上了自己的妻子’。”
苏晚萤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而我,苏晚萤,才是他户口本上、法律意义中、以及现实生活里,唯一的、健在的妻子。”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那双清明的眼睛,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向江星瑶的认知。
“不是你的姐姐,已经过世多年的江星晚女士。”
顾夜沉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猛地明白了过来。
他看着苏晚萤的侧脸,那张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此刻正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惊动魄的光芒。
江星瑶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副完美的、温和的职业面具,出现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只听苏晚萤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继续说道:
“所以,当我的丈夫,顾夜沉先生,在这里,对你,一个心理医生,剖白他对我——苏晚萤——产生爱意的原因时……”
“他提到的细节,当然是我喂希希喝牛奶时,会先试一下温度。”
“因为这是我,苏晚萤,会做的事。”
“这是发生在我,和我的儿子,我们现在的生活里的事。”
“这,和我先生的亡妻,你的姐姐,江星晚女士,她是否乳糖不耐,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晚萤的每一个反问,都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江星瑶精心构建的逻辑陷阱上。
最后,她看着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江星瑶,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还是说,江医生,”苏晚萤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我先生到底在说什么?”
“你只是在用你姐姐的生平,去套我先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只要有一点对不上,你就认为他在撒谎,我们就是骗子。”
“你不是在做心理咨询,你是在审问一个……你臆想中的、对不起你姐姐的负心汉。”
“江医生,恕我直言,”苏晚闻靠回沙发背,重新恢复了那副“我觉得你好烦”的姿态,语气却锐利如刀。
“你这么偏执,这么沉溺在过去,把自己的主观臆断强加在你的病人身上……”
“你的专业操守,真的没有问题吗?”
轰!
顾夜沉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这句话炸开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晚萤,看着她用最平静的语气,将一场必死的审判,硬生生扭转成对主审官的资格问询。
釜底抽薪,攻守易势。
他再转头看向江星瑶。
那个从容优雅的女人,此刻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
她握着笔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那双酷似江星晚的眼睛里,不再是温和与探究,而是翻涌着无法遏制的、混杂着震惊、羞辱和怨毒的滔天怒火。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而顾夜沉,在这一刻,看着那个重新摆出咸鱼姿态、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在抱怨今天天气不好的苏晚萤,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之前对她的所有认知,都被彻底颠覆。
这个女人,她不是什么咸鱼,也不是什么护崽的母老虎。
她是一把藏在最朴素刀鞘里的绝世名刃。
不出鞘则已,一出鞘,便寒光夺目,锋芒毕露,无人可挡。
【叮!S级任务“不可动摇的锚”完成度70%!宿主成功在核心对抗中,粉碎对方心理攻势,确立主导地位!】
【危机应对能力评级:S+。奖励:核心技能“逻辑反制”熟练度提升。】
系统的提示音,像一阵清凉的微风。
苏晚萤感觉自己因为刚才那番高强度对峙而有些发热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她看了一眼手表。
“十点四十分。”
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江医生,看来你今天状态不佳,这次咨询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她朝还处在巨大震惊中的顾夜沉伸出手,语气恢复了那种项目经理式的、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走了,顾总,我下午的会真的要迟到了。”
顾夜沉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这一次,是她主动牵的他。
她的手心依旧清凉,却像带着一股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两人转身,并肩走向门口。
在江星瑶的眼里,那背影,像极了一对刚刚联手打赢了一场硬仗的、密不可分的战友。
那份默契,那份依赖,根本不是演出来的。
“站住!”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江星瑶压抑着极致怒火的、微微发颤的声音。
苏晚萤和顾夜沉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只听江星瑶的声音,像淬了毒的蛇信,冰冷而怨毒。
“苏晚萤,你别得意。”
“心理战你赢了,又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鱼死网破的疯狂。
“别忘了,顾言希的信托基金!那份证明他身世的法律文件,管理人,是我!”
“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撕破脸,告诉所有人,他是我姐姐的儿子!”
“我甚至可以天天在他耳边说,你苏晚萤,是个抢走他妈妈一切的毒妇!是个骗子!”
江星瑶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像是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怨恨都倾泻出来。
“你今天能守着他,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他吗?”
“只要他离开你的视线一秒,我,就有无数种方法,把他对我所有的孺慕之情,都变成对你最深的……恨!”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笑。
顾夜沉的身体再度绷紧,握着苏晚萤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这才是最根本的威胁。
釜底抽薪。
苏晚萤却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江星瑶说完,她才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者恐惧。
只有一种,看穿了小丑所有伎俩的、淡淡的疲惫。
“哦,”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她当着江星瑶的面,举起了自己和顾夜沉交握的手。
她看着顾夜沉,问出了一个让在场另外两个人,都瞬间愣住的问题。
“顾先生,你给希希买的那个奥特曼手办,叫什么来着?”